說到祖製,說到徐階,裕王的眼中立刻沒了神:“那就拿他們沒辦法了?”

張居正:“有辦法,可眼下還做不到。”

裕王:“什麼辦法?”

“改製!”張居正這兩個字雖壓低了聲調卻依然像一聲悶雷。

裕王一驚,目光立刻望向了門外:“慎言。”

張居正:“我知道。王爺,有些話不是眼下當說的,可藩王不納稅,官紳也不納稅,朝廷的賦稅全壓在平民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負,就隻能將田土賣給藩王或者官紳,如此兼並下去,總有一天國庫一空如洗,百姓也一貧如洗!再不改製,便要改朝換代了!”

裕王:“慎言!慎言!張居正,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張居正壓低了聲音,卻仍然堅持說道:“有些話現在必須要說了。王爺,不能謀萬世者不能謀一時,謀一時有時候就為了謀萬世。聽李太醫說,皇上的病已經沉屙難起,天崩地裂也就幾個月的事。王爺,您當下必須要有所謀劃了。”

裕王神情立刻肅穆起來:“眼下該做的就是叫李時珍他們想盡一切辦法治好皇上的病!身為兒臣,我不能謀劃任何覬覦接位的事。張師傅,你們都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張居正的神情也肅穆起來,比裕王更加肅穆:“王爺,和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比,和大明朝的天下蒼生比,孰與輕重!”

裕王慢慢望向了他:“你到底要說什麼?”

張居正:“比方說跟蒙古俺答的和議,他們身處荒漠要的就是我大明的棉布。今年的和議靠著高翰文他們送來的十萬匹棉布總算談成了。可明年的十萬匹棉布在哪裏?後年的,再後年的在哪裏?明年沒有,戰事又起;年年沒有,戰事便永無寧日。我剛才說的改製還需假以時日,可江南棉田賦稅的改製已刻不容緩。王爺,這能夠不謀劃嗎?”

裕王聽進去了,可也更黯然了:“可現在也不能跟皇上說,我更不能寄望於早日接位來推行這些方略。”

張居正:“臣沒有叫王爺有這些想法,臣隻提醒王爺為推行這些方略做好準備。”

裕王:“什麼準備?怎麼準備?”

張居正:“臣隻說一件。王爺眼下可做的,就是力勸皇上留住一個人的性命,將來到江南改製,非此人不可。”

裕王也是心裏明白的人,立刻想到了:“你是說海瑞?”

張居正:“王爺聖明。將來要在淞江一帶繼續擴種棉田,讓那些官紳大戶一體納稅,最要緊的一條便是要官紳將兼並的田土退還百姓。以一人敵萬人,大明朝隻有一個海瑞!”

謀國之深如此,裕王終於體會了張居正的苦心,可立刻又起了疑惑:“秋決皇上不是已經赦免了海瑞嗎?”

“王爺。”張居正一定要讓他明白,“皇上現在是病人,而且病症多因丹藥而起,喜怒無常,雨露雷霆往往在一瞬之間。今日皇上可以不殺海瑞,明日皇上就可能突然殺了海瑞。王爺必須要讓皇上明白,留下海瑞,就是為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留下了國之利器。”

裕王更在深想了,望向張居正:“你剛才說將來到江南去改製非海瑞不可,可改製第一個傷及的便是徐閣老一家。徐閣老為救海瑞也是費盡了苦心,真讓海瑞去了,如何麵對閣老?”

張居正:“王爺想得深。江南改製既然勢在必行,傷及徐家便在所難免。徐閣老有大功勞於社稷,有大德望於朝野,任何人去要麼是無法推行新政,要麼是置閣老於絕境。隻有海瑞去了,才能既推行新政,又能妥善關顧閣老。王爺,為了徐閣老,也必須保住海瑞!”

裕王終於心血潮湧了:“替我擬一個奏本,我明天就去見父皇。受嗬斥,被罷黜,我也認了。”

張居正和高翰文交流了一個眼神,接著轉對裕王說道:“臣等已經替王爺做了準備,王爺此去絕不會引起皇上不快。墨卿,將你們帶來的那個東西稟告王爺吧。”

裕王望向了高翰文。

高翰文:“也是天意。就在我們動身來京師前,有人在太湖撈上來一隻漢文帝時期放生的神龜,甲背上還刻著漢文帝的年號。我們這次給王爺帶來了。王爺明天隻要以敬獻祥瑞的名義,帶上世子去見皇上,一切事情便都好陳奏。”

“真有這樣的東西?”裕王聽到這裏不勝驚疑,“那該有多少年了?弄虛作假、裝神弄鬼的東西我可絕不會呈獻給皇上。”

高翰文答道:“千真萬確!這隻神龜是漢文帝後元初年放生的,距今已一千七百三十年。現就供在王爺府寢宮的後院,王爺可以親自去驗看。”

“帶我去看!”

裕王立刻向書房門口走去,眼裏仍是半信半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