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嚴寒,太陽從東方升起之前,路邊的幹草上結下了一層層的白霜。一口氣哈出去,眼前騰起一片白霧。
這個時候的路麵上,除了少覺的老者,行人還很稀少。
一騎白馬飛馳而過,攪動著寒冷的空氣。馬上的男子神情冷峻,似有千萬難解之事聚集心頭。
到了要換喜服的時節,他才發現自己有許多話想同她說,想就這樣帶著她離開。他不想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不想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放在郊區別院。
縱然知道她心中還有著另外的男人,縱然知道她並未完完全全的愛上他,他現在隻想問她一句,“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若點頭,這皇子身份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拋棄,帶著她浪跡天涯。他願用一生的時間,小心地嗬護她那顆破裂的心。
若庸衝進房間的時候,蕙綿破天荒地已經起床來。聽見響動,她轉頭朝扶著門框喘著粗氣的男人看了一眼,然後起身走到他的身邊。
沒等她開口說話,他就將她擁入懷中。
“你怎麼來了?”蕙綿將腦袋放在他的肩膀上,問過話,眼眶中已溢滿了淚水。
昨晚見過蕭悅行之後,回來睡下沒多久,她又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在夢裏,他穿著華貴的喜服,騎著精神抖擻的駿馬,迎娶了黎莫如。
她握著那個白瓷瓶,一直等到了黃昏日落,才將一瓶藥全部混水服下。她看見了他聽見夏香去王府裏喊他時滿臉恐懼的表情,看見了他不顧一切的扔了正要挑起喜帕的秤杆。
她看見他一路上跌跌撞撞而來,下馬時幾乎是從馬背上滑下來的。那個時候,她就後悔了,她悔,為什麼她要把他折磨成這個樣子?
隨著而來的禦醫果然不知她是何病症,他隻是將疼得渾身抽搐的她抱在懷中,說不出一句話來。但是她還是恍恍惚惚地聽見了什麼,夢中沒有聽清的一句話語,夢醒之後卻清清楚楚地回想了起來。
他說:“綿兒,你想我怎麼做,我就會怎麼做。你為什麼還要這樣狠心地對待自己,這麼狠心地折磨我?”
她果然將黎莫如整的很慘,而他,那個她恨著的男人也跳了崖,隻留下一隻斷成兩半的玉笛。
看著他死了,她的心中卻沒有半分高興。
在夢中,阮安之對她說,她有了身孕,已經一個月零兩天了。它正是那天他和她在暖房中的那次歡愛中產生的,當時,聽了阮安之的話,她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喜悅。
是的,她有了他的孩子。
那個時候她便決定,要真真正正的做他的女人。
但是,因為她,黎莫如新婚之夜獨守空房,三朝回門時亦是獨自一人,成了京城中茶餘飯後的笑談,她怎麼會放過她?
因為她,若庸那樣不顧皇家顏麵,皇後又怎麼會讓她再留在自己的兒子身邊?
沒過多久,若庸就被皇上找著借口,讓他離開了京城一段時間。黎莫如在他離去不到三天的時間裏,就帶了人把這個別院火燒一淨。
她對她說的話,她就是夢醒後想起,也覺得渾身顫抖。
“你知道嗎,被火燒死,是最殘忍的一種死法。因為火不會先將你的心吞噬,而是從外麵的皮膚一點點的開始,外麵都焦了,可心還是活著的。它會讓你好好的體會一下,我一個人看著那盞紅燭一點點燃完時的心情。”
她醒來之後,突然間就不恨蕭悅行了。黎莫如也隻是一個想要守護自己愛情的女子,她有什麼錯?
那她自己呢,也沒有錯,可是再繼續走下去,那就是錯。
蕙綿伏在他的肩膀上,夢到的那些情景,在腦中再次鮮活起來。他回來後知道她死了,竟然將別院王府中的下人,全部殺了個幹淨。而他在精疲力竭的暈倒之後,重又清醒時,竟成了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
夢中他那雙無神無彩的眼睛,讓她的心像是被插進了一把鋼刀,尖銳的疼痛從心口蔓延至全身。
此刻抱著他,她不禁將不斷流淚的雙眼埋在他的頸窩。
若庸感受到頸間的濕意,扶著她的肩膀,讓她麵對著自己。看見那些從她的眼睛中流出來的泉水,他認真地用嘴唇一點點將那鹹澀的水吮舐幹淨。
“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直到她不再有淚流出,他才將嘴唇貼在她的耳邊,問道。
蕙綿看向了他,看到他眼中包含著的期盼,微笑著點了點頭,“好,去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她又抬手環住了他的脖子,輕聲道。
若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答應了?但,他卻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了。他這樣問時,已經料定了她的拒絕,可她竟然答應了。
“不是要帶我離開嗎?我們快收拾東西吧。”蕙綿敲了敲傻愣在那裏的男人,笑著說道。
“好”,若庸回過神來,高興地大喊一聲,卻又低下頭像小雞啄食一樣,在女子的臉上親來親去。
“好了,我們再拖拉,被人發現了,就走不成了。”蕙綿將男人的臉推在一邊,嬌聲提醒道。
“是,綿兒說的極是。”若庸停了下來,仍舊掩不住興奮道。
“我們隻帶夠足夠的銀兩就行了,其他的東西,到了我們安置下來的地方再添置。”他想了想,又這樣急匆匆地對女子說道。
若庸確實是太高興了,一邊說著,一邊扯了個包袱就在那邊收起東西來。這還不算,包袱裏的東西沒裝好,就又手忙腳亂的去拿抽屜中的銀票。
蕙綿倒是站著沒動,隻在那裏笑看著左右忙亂的男人。
這時隻聽見噗通一聲,夏香出現在門口,對著蕙綿跪了下來。
“小姐,您不準備帶著夏香嗎?”
蕙綿看著夏香,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她絕對不能將夏香留下,這樣想著,她看向了若庸。
“綿兒,人多了,就必然要用馬車。我怕,咱們走不了多遠,就會被發現的。”若庸也停了下來,走到蕙綿身邊,遲疑不決道。
“王爺”,若庸話才剛落下,卓越卓凡也進了屋子。
他們兩個人從小就跟在若庸身邊,這個時候聽見主子的打算,便也下定決心要跟著。
“我們不能一起走嗎?”蕙綿真的舍不下夏香,便帶著些祈求的口吻問道。
“王爺,屬下們跟著,一路上也能夠保護您和楚小姐。”卓越見王爺仍然遲疑不決,便又沉聲說道。
“好,準你們跟著,不過我們不能一起走。”若庸低頭沉思了會兒,聲音堅決道。
既然這麼決定了,夏香也急急忙忙的去了自己的屋子裏收拾起東西來。卓凡看著那個出了門的身影,不禁微抿了嘴角。
若庸吩咐卓越將他的衣服拿來一套,快速地換了,又讓蕙綿換上了夏香的衣服。然後對卓越卓凡做了簡單的交代,便拿起披風,攬著蕙綿出了大門。
下人們看見了王爺大婚之日還要帶著楚小姐出門,心中雖然感到疑惑,卻並不敢多問。想到前幾日王爺曾帶著楚小姐半夜出遊的事情,便又明白了一二分。他們隻是感歎,王爺對楚小姐真是寵到了天上。
一到了外麵,若庸就扶著蕙綿上了馬,他隨即也跨坐在蕙綿背後。“準備好了嗎?”坐好之後,男人在她耳邊沉聲問道,卻滿滿的都是笑意。
蕙綿將剛剛藏在披風中的包袱又緊緊地抱了抱,應了聲“準備好了”,隨著她這一聲落下,馬嘶鳴一聲,飛奔而去。
現在太陽才剛剛露出了腦袋,加上又是大年三十,路上寬寬闊闊,沒有多少行人。
若庸駕著馬一路狂奔,直到百裏之外的一家客棧才停了下來。
他帶著蕙綿進去又換了身平民打扮,兩個人都小小地化了個妝,才又開始行路了。
若庸座下的白馬是千裏寶駒,素有日行千裏,夜走八百之稱。兩人隻在客棧停了那一次,此後再沒有絲毫停留。
所過之地,家家戶戶都熱熱鬧鬧地貼春聯,準備年夜飯。
每當路過村莊小鎮時,蕙綿都會頗感興趣的瀏覽下路邊的風景。當看到那些捂著耳朵放炮仗的孩童時,心中更是溢滿了柔情。
看到那些孩子紅撲撲的小臉,她不禁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腹部。這裏,會真的像夢中阮安之說的那樣,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嗎?
當太陽一點點西斜,將光線長長的拖在地麵的時候,他們到了濟州地麵的一個名叫粟橋的小鎮。
才進了城門,若庸便笑著對蕙綿道:“我們今日在這裏歇息一晚,明日三更便行。”
蕙綿點了點頭,卻又有些擔心夏香他們。若庸讓他們三個一路,隻說了日後彙合的地點,就這麼帶著她出來了。
“我們什麼詳細的計劃也沒有,夏香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的到達?”她坐在馬上,滿臉憂色地問旁邊牽著馬的男人。
“別擔心,我們這一天不也走了這麼遠嗎?卓越卓凡兩個都是高手,沒事的。”見她有些擔心,若庸忙笑著安撫。
但是他的臉色卻在這時變得凝重了,他怕這個女人隻是一時衝動,怕她在日後的路程中後悔。
聽了他的話,蕙綿倒是放下心來。他們這兩個主謀,不也平平靜靜地走了這麼遠嗎?有他在,自己就隻管享受這路上的風景好了。
雖然這個時候嚴寒封鎖著這片土地,但是她的心境卻是異常的開闊。蕙綿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因為一場夢而這麼想開了。
她正笑著和路邊坐在門墩上的老頭老太太擺手打招呼,男人支支吾吾的開口了:“綿兒,以後我就什麼都不是了,你會不會後悔就這麼跟著我出來?”
“相公,餃子好了,去外麵把那三個瘋小子喊回來。”
蕙綿聽見他的話,正要回答,遠遠地聽見了一家庭院中傳來了婦人的大嗓門兒。她笑了笑,故意停了好長時間才說話,“傻相公,我都跟著你出來了,就算後悔,不也什麼用都沒有?”
若庸聽到,隻顧牽著手中的馬韁,傻愣愣地笑著往前走,連路也顧不上看了。
蕙綿正要將他嘲笑一二句,卻眼看自家的傻男人就要與迎麵而來的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子撞上,便連忙喊了他一聲:“相公,撞到人了。”
若庸這才回神,一伸手就扶住了那個因為快速奔跑而刹車不及,撞到自己身上的孩子。“走路小心點”,男人心情正好,絲毫沒有嫌那個流鼻涕的孩子髒,還這麼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他雖是粘上了一圈胡子,做了粗狂的打扮,但天生的高貴氣度,還是讓那個小孩子一時怔住了。
眨眼間,後麵又跑出了兩個小子。可能是要過年了吧,三個小子雖然臉蛋有些髒,但身上穿著的都是一色的新衣服。
蕙綿看著這三個相差不大的孩子,不禁猜想,這三個會不會就是剛才那個高嗓門婦人口中的瘋小子?
她正想著,後麵跟來的兩個小子中的較大者,朝那愣在若庸麵前的孩子喊了聲道:“三兒,快回家了,晚了娘又該罵了。”
“哦”,那小孩子又抬頭望了望馬背上的蕙綿,才應了聲。
蕙綿見那小孩子應了話,卻沒有動作,不禁想跟他說句話。才要開口,就聽見那邊又響起了一個男人的喊聲:“三兒,快回家了,別耽誤人家趕路。”
“你們是要回家過年嗎?”小孩子沒理會自己的父親,先看了看若庸,才又看著蕙綿問道。
“是啊,不過我們家離此地還有很遠,趕不及回家過年了。”蕙綿笑著回道,這小孩子雖是流著鼻涕邋裏邋遢的樣子,一雙眼睛倒是忽靈靈的可愛。
“那你們來我家過年吧”,小孩子一聽,就非常愉快地向兩個路人發出了邀請。
正說著,那孩子的父親也走了過來。邊走還一邊向若庸和蕙綿道歉,說是小孩子不懂事,衝撞了。
若庸卻笑了笑,回了聲無礙,他話鋒一轉,竟主動提出說想要到大哥家叨擾一晚,不知方便與否。他說是帶著娘子上濟州府回娘家了,本來想趕在晚前回到家裏過年,卻不料才到這裏天就要黑了。
那漢子很是樸實,聽若庸這麼一說,就笑著應了下來。“這有什麼,除夕就有遠客,我娘見了要很高興的。”他一邊說著,就引著若庸朝自家門裏走去。
馬背上的蕙綿有些瞪眼,這怎麼說著說著就跑到人家裏做客了,還是在大年三十?她看向若庸,男人回給了她一個笑容。
“這大冬天的,天黑的早,兄弟你帶著娘子,倒是不方便走夜路的。”那人如此這般的跟若庸說著話。他自幼長在皇家,倒是沒見過這麼熱情的人,一時間和那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倒也熱鬧。
走沒多大會兒,他們就轉進了一個巷子口,第一家就是了。
“娘,咱家來客人了。”三個小子一進家門就唧唧喳喳的。
“大過年的,來什麼客?”婦人正端了兩個碗從廚房走了出來,聽見自家兒子這麼叫喚,便停了住了大聲問道。
蕙綿已在若庸的攙扶下下了馬來,聽著婦人的聲音不禁感歎好巧。原來這家住在巷子口第一戶,正背靠了大街,家裏的一點聲響都是極易傳到街上的。
“大嫂,真是不好意思,大過年的過來叨擾。”蕙綿心中暗自埋怨那男人,沒經過民間的生活就是不行,哪有大過年的要借宿人家的?
不想這婦人卻是非常熱情的,當下見了他們兩個就連忙笑著迎了進去,隻笑著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熱鬧呢。
他們二人不知道,這個時候的皇宮仍沉在一片低氣壓中。三皇子大婚之日帶著一個女人跑的沒影沒蹤,皇家哪丟得起這個臉麵?
皇後一氣之下暈厥了過去,太子殿下主動請纓,要全權處理此事。
清醒過來的皇後卻又開始擔憂起來,自己的那個兒子,從小到大多是待在宮裏,這突然之間的跑到民間,被人謀害了可怎麼好?
這樣一想,皇後便急急忙忙的招來了若蠡,讓他既要快點找到兄弟,又不可大張旗鼓地去找。對於蕙綿,她是怒到了極致,交代若蠡找到他們之後,將若庸帶回,蕙綿就地處死。
“母後,皇弟既然這麼一聲不吭的帶著她走了,可見是愛極的。若是將她處死,就憑皇弟那死心眼的性子,他也是活不成的。”
皇後聽了這話,右眼皮猛地一跳。但是,就算看在兒子的麵子上可以饒了她的性命,她也不會承認她為他們家的兒媳婦的。
皇宮裏的人雖然十分震怒,但還是不敢在民間張貼了畫像,大肆搜捕。於是隻好派出了大內的青翼衛,讓他們換了裝扮,去民間暗中查訪。
對於黎莫如那邊,開始的時間裏,皇後是常常安慰她,說是等若庸回來,定補她一個盛大的婚禮。
但是隨著日子的一天天流逝,皇帝也隻好做主讓皇後將那黎莫如收了幹女兒,並且親自下了聖旨指婚。
如此,皇帝大人就更加摩拳擦掌的要等那個兒子回來後,好好將他教訓一番。
不過京城中的這些事情,都是後話了。
若庸這邊倒是也大體分析了京裏的情況,心中並不怎麼擔心,其實就算是父皇要大張旗鼓地派兵追他,他也是不懼的。他有這個自信,能帶著她在民間完完全全的隱居起來。
到了被這家主人安排好的房間,要休息時,蕙綿才有機會問他:“我們為什麼不去住客棧?大年下的打擾別人多不方便。”
若庸笑著將女人擁在懷中,解釋道:“住在民戶家裏,這才不容易被發現。我想,現在宮裏派出的人很可能也到了這個地界了。”
“那怎麼辦?”蕙綿一聽,立即全身緊張起來。她現在,隻想與他到一個遠離京城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不要怕,我不會讓他們這麼輕易找到我們的。”他又淡然一笑,連忙安慰她。
“我不是怕,隻是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
蕙綿收起了麵上的緊張,雙臂緊緊地環住了男人的腰身,輕聲說道。
若庸低下頭,看著對他表現出如此明顯的依賴的女人,開心的笑了笑。雖然想要她了,但是考慮到明日要趕早行路,便也熄了這個念頭。不過男人卻仍然不老實地將她狠狠地吻了一番,才停下了。
蕙綿心裏一直在擔心她是不是懷孕了,感受到他吻中的急切時,便有些心慌。正不知道如何拒絕,他自個兒倒是停下來。
“早點睡覺”,若庸將她抱到床上,自己也鑽進了被窩裏,好笑的對一直愣愣地看著他的女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