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律師得到了向遠的一個眼神,會意地起身,先是打了個電話,然後走到門邊,對監守著的警察低語了幾句。那警察朝葉昀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地走了出去。
“葉昀,抬起頭來,把你的手給我……把手給我。”向遠知道她的時間有限,已顧不上溫言寬慰。她的強硬和堅決讓仍沒法從向遙的死訊中抽身的葉昀如在夢中一般,緩緩將手伸出來,覆在她的掌心上。那隻手冷得像冰,向遠反手緊緊握住。
“你不會有事的。”
葉昀對自己即將麵臨的審判卻有一種聽之任之的漠然,“我自己做的事,後果自己負責,有事也怨不得任何人。”
“但我不會讓你有事。”向遠看著他的眼睛,口氣不容置疑,“你記住,那一槍是逼不得已。那天晚上,你和另一個同事追捕殺人嫌疑犯滕俊到了那條死胡同,滕俊走投無路,反撲上來和你們拚命。他狂性大發地打倒了你的同事,還朝你衝過來,天太黑了,你沒有看清他手上是不是持有凶器。你給了他嚴厲的警告,可是他根本不聽,所以你開了槍,或許是防衛過當,但是你當時沒有選擇。你記住了嗎?是他先朝你們撲過來的,你沒有選擇。”
“不是這樣的。”葉昀困惑地搖頭。
“一定是!”向遠斬釘截鐵,“因為你的同事已經親口證明了這一點。你之前所交代的那些,是因為你受驚過度一時沒記清楚。你當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和你同事的安全,劉律師會代表你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我剛才說的才是事實。”
“向遠,你……”
“我說過要讓你好好的,就絕對不會讓你出事。”
葉昀難以接受,“可是你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自己做了什麼自己最清楚。不管有什麼後果那都是我應得的,我不能按你說的那樣做。”
向遠麵露淒然之色,“這不是為了你自己,葉昀,就當是為了我。”
兩日之後,葉昀結束了隔離審查,在劉律師的陪同下離開警局。雖然槍殺滕俊一事還沒有最終了結,葉昀的公職也沒有得到恢複,但是他知道向遠已經做了足夠的努力,打通了各方關節。更何況,滕俊是一個證據確鑿的殺人在逃犯,沒有任何的背景,葉昀以往表現又一貫良好,上麵樂於做這個順水人情保住自己人,所以他才得以回到家中,暫時恢複了自由。
葉昀返家那一天,向遠什麼都沒有說。晚上,在那張巨大的床上,他們宛若世界即將毀滅般激烈地糾纏,瘋狂地汲取對方身上的溫暖,仿佛短暫的抽離便會枯竭而亡。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葉昀不用再到局裏上班。他哪裏也不去,總是一個人抱著籃球在院子裏投籃,一次一次,從早上到晚上,不會厭倦,也不會疲憊。向遠回來後,他便興衝衝地和她一起吃飯,兩人絕口不提那些曾經的人和事。入夜,他們在最隱秘的激情後相擁而眠,平靜地廝守在自己搭建的一個虛幻的天堂裏。幸福就像天上的星星,夏夜裏躺在天幕下,覺得它離自己很近,好像唾手可得。
可惜,向遠的睡眠淺,幾乎每一個晚上,她醒過來,總會看到躺在她身邊的葉昀雙眼緊閉,緊咬牙關,一身冷汗地被噩夢追趕。從他的神情裏,向遠可以想象他在夢中遭遇的恐懼和折磨,他想擺脫,卻無力擺脫。可是等到太陽升起,葉昀又會微笑著在她枕邊醒來,好像完全不記得夜裏死死纏住他的夢魘。
終於在一個深夜,葉昀大叫著驚醒過來,一身如水洗過似的大汗淋漓。
向遠坐起來,從背後抱著他,感受到他幾欲掙脫胸膛的心跳。
“告訴我,你害怕什麼?”她曾經以為,自己不問,他也不提,一切就會在時間的沙漠裏慢慢蒸發,但是她錯了,那場夢魘不肯放過他,他不肯放過自己。
“血,我夢到了滕俊身上的血,很多很多,像潮水一樣越來越多,連我的頭頂都沒過了,我呼吸到的全部都是血腥味。我張嘴想叫,血就從我嘴裏灌了進來。”葉昀大口大口地喘息,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開槍殺死一個手無寸鐵的逃亡的人,滕俊縱然有罪,但是那個晚上,他也不應該送命。
向遠把葉昀的臉輕輕扳了過來,讓他麵對著自己,“葉昀,你殺他是不是因為我?”
葉昀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個深而黑的胡同,水泥的地麵上,他們的腳步聲急促而淩亂。從向遠過去住的小公寓追下來之後,葉昀就一直在滕俊身後窮追不舍,他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滕俊逃了,他手上拿著足以毀掉向遠和他整個世界的東西,假如今晚讓他脫身,那後果更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