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偉學書,師事泗上孟昭俊先生。由漢隸入門,上臨甲骨籀篆,下習唐楷行草,尤傾心研磨張旭、懷素諸家碑帖,積二十年寒暑,最後結撰於老隸而揮灑於行草。這正好玉成了他拙巧相輝、動靜相宜的二元風格或雙峰優勢。展卷生輝,煙霞滿紙,觀者每於俊逸中見其剛勁、於舒放中見其收納、於開闔處見其圓融、於掩映中見其連貫,而靈光一閃的則是其抑之愈揚的書劍情愫。
觀其五年前至去歲隸書聯“有酒須邀客飲,無詩且抱書眠”、“國色天香獻瑞,富貴花開呈祥”、“憑欄看遠岫,倚石聽流泉”、“漢之源楚風漢韻茶香裏,龍飛地虎嘯龍吟青史中”等作品,多有本色,而漸趨老健蒼雄;觀其八年至三年前草書條幅“天高雲淡…”、“大風起兮…”、“學如逆水行舟…”、“一弦飛矢…”等作品,蛻變升華之跡尤為顯著,運筆濡墨,如風行水上,行其當行,止其當止,盡得“紅雨隨心”、“青雲著意”之妙。如果將“一弦飛矢鳴畫戟,十萬雄兵卸征衣”聯作為紀偉草書成熟期的標誌性作品,則可以判定:近兩三年來,紀偉草書真正進入了揮灑由我、心外無物的“自由王國”。作為觀者,我對他的“樓台山色裏,楊柳水聲中”、“詩情秋水遠,畫意晚山明”、“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等“戊子歲”作品尤為欣賞。
“書法”之道,於今為倡。“書法”之用,於今為廣。而“書學”之迷惘,亦於今為甚。要之,則學書者易患買珠還櫝之病耳。楚人賣珠,為木蘭之櫃,熏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緝以翡翠,盡其華美之形;鄭人惑於外而忘其內,買其櫝而還其珠。今好書之徒,每有抱形遺神之論、求新出怪之舉,“畫”字如圖,點墨似沙,拙劣無比,詡為“天書”。不能卒讀,談何書藝?
吾嚐讀鄭子經《衍極》,歎秦滅古文,書有八體;新莽改定,複有六書;《唐六典》載其時刊正之文,其體有五;宋人論文字之大變有八;流風浩蕩,古今一致,其人亡,其書存,其間作者何止百千?而漢字為中華文化命脈之現實,八風不移。譬如“軌”所以行車,車行而不可毀其軌;“水”所以行舟,舟行而不可廢其水。書法之道,乃“小學”一支。故書法本根,全在文字。考唐代以前,文人書家皆通小學;兩宋之後,“小學”漸衰,故書家徒留點劃;清代“小學”昌隆,可惜今日已少其繼者,故點劃亦不軌於漢字之道。隔膜於“小學”,而敢矜然以“大師”相鼓吹,此或孔子所判:“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
讓我欣慰的是,P縣書法群體——不限於加入省書協、全國書協者——立足傳統,鼓勵創新,書道宏闊,書風端正,師友砥礪,各顯風華,有著顯著的成績與廣泛的影響。身處沛澤,紀偉也幸。在這個健康的藝術環境裏,紀偉上承師道而中聯知己,做出了領異標新的成績。個人的天分、悟性、修養、苦練之外,當與P縣龍城水鄉的地利人和密不可分。假以時日,銳意猛進,紀偉必將迎來更加充盈的收獲。以我印象,紀偉是謙謙君子;以我淺識,紀偉書道走的是由平趨夷之路。今後,“筆法”之外於“墨法”上若再放寬一步,則化境即近。
我想起近年來徐州有人在提倡“彭城書派”。
從書法的交流體係、藝術共性、彼此呼應、各呈異彩等方麵考察,P縣的“泗上書派”幾乎是呼之欲出的現實。在這個書派內,已經過世的書家有馮亦吾、朱焰、張敬齋、周默龍、劉愛圃、劉樂農、丁掄一、張孝愷諸先生;年已長而書風剛健者有孟昭俊、景大文、陳寶德、賈長佑、趙峰、劉林玉、任澤華、賀本榮、張華、宋誌佛諸先生;年雖少而書風厚重者有胡成彪、張勁、紀偉、張宜順、高作林、朱茂東、王乃勝、逯國勝、李新景、孫立誌、王文學、李文、張成舟、劉德傑、閻增、郝鋒、張愛軍、李新華、張立新、王永恩、高緒輝、孟憲春、孟慶隨、袁天民、李玉民、張恩誠、張正紅、趙雷、鄭恒良、王舸、王海、王延平、魏晉、於安紀、李德習諸先生。長者“君子以厚德載物”,少者“君子以自強不息”,融融和和,共謀大道,又何患乎書山無路、書海無舟?
書此,僅與紀偉並P縣書法家共勉。
2011年9月秋中
出自田秉鍔《江湖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