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父親王國維(1 / 2)

我的父親王國維

人物·真名士自風流

作者:王東明

在上海的工作

父親在上海住了十年,主要是幫忙編書、做研究、寫書。

據蔣君章先生的回憶,上海哈同花園的正式名稱是“愛儷園”,園內設有“倉聖明智大學”。

蔣先生說,開學儀式時,王國維先生排列第三,校長在最前麵,其次是教務長和王國維先生等重要教習。他在小學讀書時,即已久仰王國維先生的大名。

他說,王先生是短短的身體,嘴唇上蓄著八字胡須,瓜皮小帽,綴有紅帽結,後麵拖著一根長辮子。這是他的特別標記。

在上海的這幾年,生活雖然艱難,父親著作卻頗多,漸受國內外學者的注意。外國學者與父親也常相往來。

1918年,父親拒絕了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的邀請,不願前往北大任教,反而前往倉聖明智大學擔任經學教授。日本京都大學有意延攬父親,也遭到婉辭。

1919年4月,羅振玉自日本返國,父親與伯希和(歐美公認的中國學領袖、探險家,也是敦煌盜寶的始作俑者)、羅振玉等在上海會見,論學為樂。日本人狩野直喜將他從倫敦大英博物館錄得的敦煌殘卷數篇,提供給父親,父親因此得以發表許多有關敦煌殘卷的文章。當年10月,父親開始為烏程蔣汝藻編撰《藏書誌》,其後又為《浙江通誌》撰寫文章,生活相當忙碌。

1921年,北京大學再度托請馬衡代邀父親前往擔任文科教授,不知何故,父親再度拒絕。或許當時父親仍為蔣汝藻編寫《藏書誌》吧。一直到1922年年初,父親才答應擔任北大研究所國學通訊導師,不必前往北京任職,可以在上海繼續編書寫作。

父親為蔣汝藻編《藏書誌》的工作,到1923年結束,倉聖明智大學也在這一年解散,父親遂返回家鄉,作短暫的停留。

辮子二三事

父親的辮子,是大家所爭論不休的。清華園中,有兩個人隻要一看到背影,就知道是誰,一個當然是父親,辮子是他最好的標誌。另一個是梁啟超先生,他的兩邊肩膀,似乎略有高低,也許是曾割去一個腎髒的緣故。

每天早晨漱洗完畢,母親就替他梳頭。有一次,母親事情忙完了,或有什麼事煩心,就嘀咕他說:“人家的辮子全都剪了,你留著做什麼?”他的回答很值得玩味,他說:“既然留了,又何必剪呢?”

不少人,被北大的學生剪了辮子,父親也常出入北大,卻安然無恙。原因大概是他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外貌,學生們認識他的也不少,大部分又都是仰慕他、愛戴他的。況且一條辮子並不能代表他的一切,所以沒有人會忍心侵犯他的尊嚴。

由於他的辮子,有人將他與當時遺老們相提並論。他不滿於當時民國政府政客及軍閥的爭權奪利之種種行事,而懷念著清代皇室,也是實情。至於有人說他關心及同情複辟派,以及向羅振玉彙報消息,在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的《王國維全集》之書信集中,或許可窺見一二(如在民國六年〔1917年〕6、7月間致羅的書信)。但在同書194、195頁,即民國六年6月30日致羅函中謂:沈曾植(浙江嘉興人,清末大儒,其父為曾國藩老師)北上參與複辟活動,其家人對父親偽稱赴蘇。以他們間私交之深,尚加隱瞞,可見父親與民國六年張勳複辟,並無關聯。熱衷或參與政治活動之說,更屬無稽。

近來羅振玉的長孫羅繼祖,極力強調父親的死為“殉清”及“屍諫”。其言論的根據是父親的遺折,但是遺折卻是羅振玉所偽造的,理論的據點,建立在虛無的事物上,可信度是可想而知的。溥儀後來也知道遺折是偽造的,羅繼祖引了溥儀一句話:“遺折寫得很工整,不是王國維的手筆。”他還添了一句:“這話倒是說對了。”不知他指的是“字”還是“遺折”本身。

其實羅振玉與父親,在學術上成就方麵,兩人齊名,而在人品方麵,卻褒貶各異。其中也有不少是憑個人的好惡,信口開河,甚或加以渲染,使身為長孫的羅繼祖,不得不借兩人間的共同點,找出接近、類似之處作對比,從而替乃祖辯解。

父親對儀表,向來不重視,天冷時一襲長袍,外罩灰色或深藍色的罩衫,另係黑色汗巾式腰帶,上穿黑色馬褂。夏穿熟羅(浙江特產的絲織品)或夏布長衫。除布鞋外,從來沒有穿過皮鞋。頭上一頂瓜皮小帽,即令寒冬臘月,也不戴皮帽或絨線帽。

那時清華園內新派人士,西裝革履的已不在少數,但他卻永遠是這一套裝束。辮子是外表的一部分,自日本返國後,任何時期他如果要剪去辮子,都會變成新聞,但那絕不是他所希望的。從他保守而固執的個性來看,以不變應萬變是最自然的事。這或許是他回答母親的話的含義吧。

休閑生活

父親的一生中,可能沒有娛樂這兩個字。他對中國戲曲曾有過很深的研究,卻從來沒有見他去看過戲。那時收音機尚不普遍,北京雖有廣播,頂多有一個小盒子樣的礦石收音機,戴耳機聽聽,就算不錯了。舉凡現代的音響視聽之娛,非當時夢想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