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935年田漢因話劇《回春之曲》上演,遭到當局逮捕。當時的情形,有細節略微不同的幾種說法。據廖靜文《徐悲鴻一生》中記述,徐悲鴻知道消息後,立即趕到田漢家。田漢的母親見到徐悲鴻,撲通倒地,痛哭失聲。田漢的母親,年輕時便失去丈夫,孤苦伶仃撫養三個孤兒,十分堅強。可此時長子身陷囹圄,叫她不能忍受。田漢的妻子林維中已是孩子的母親,這些日子還背著孩子提著飯菜去探監,整個場麵十分淒慘。徐悲鴻滿含熱淚,表示一定要竭盡全力營救田漢。
據徐悲鴻的女兒徐靜斐記述,當時徐悲鴻四處奔走,卻一無效果。田漢在獄中又病得很重,沒有辦法,才去求助留法同學,時任交通部次長的張道藩。幾天之後,張道藩打聽到田漢關押的準確地點,還了解到,假若有兩位有名望人士出麵,就可以擔保其出獄療病。
徐悲鴻隨後來到宗白華處,希望宗能與他聯名擔保。宗白華毫不猶豫,立即應承了下來。宗白華此時與徐悲鴻同在中央大學任教,相互信任,所以徐悲鴻最先想到這位內蘊風骨的學者。
大約擔心田漢不能接受相應的條件,徐悲鴻、宗白華還一起去憲兵司令部與田漢麵商。談及當局保釋條件後,田漢答應下來。保釋申請書大致內容有,田漢出獄後,不能離開南京,不離開中國,不從事政治活動。這份保釋申請上,張道藩也簽了名,並由他轉交國民黨當局。當年7月27日,田漢出獄。出獄之初,他與母親、妻子暫住徐悲鴻家。後來繼續從事他的戲劇事業。田漢全家暫住徐悲鴻處期間,據資料披露,還使得徐悲鴻的家庭矛盾加劇。這雖然是另一話題,可提及一筆能夠充分表現徐悲鴻對田漢情誼的真摯。
此次入獄,田漢表現還很堅韌。他曾在獄中賦詩一首表達當時的心情:
料峭春寒客夢醒,中宵輾轉對窗燈。
萬方暴雨飄風日,一片孤臣孽子心。
事到高潮反覺定,人因患難倍相親。
衾單枕冷不為苦,每憶伊人白發生。
“人因患難倍相親”。此時的田漢也許想不到,最後出麵來擔保他出獄的,是他先前用筆狠狠“刺”過的徐悲鴻和宗白華。他認為“不幸是被那‘最高學府’的教授的地位把他的生活保和了,因此把他的有生命的筆和口也鉗製住了”的宗白華;“所讚美的甚至不是近代的所謂愛國心,而是一種封建的道德……在他的畫中,很難看出確實在受難中的中國人,有之隻是他的理想或幻想的產物”的徐悲鴻兩位,在救援田漢的過程中,恰恰表現了他們有生命的熱度,有道德的風骨,看到並深切體會到“受難中的中國人”,並勇於擔當責任,甘冒風險出手救援。這“中國人”中,正包含田漢本人。
當時批判宗白華、徐悲鴻的田漢,顯然是用了階級的觀念來應對藝術現象和人生情形。可從事實看去,他對徐悲鴻、宗白華的分析評判,顯然十分表象。並且,不以切身的感受,而從一些自己也不能充分驗證的觀念出發,對人生和藝術,是不能做出正確判斷的,這一點,宗白華與徐悲鴻用自身作為給予了回答。認識人,判斷藝術,其實是十分精微,相當複雜,充滿各種因素的動態過程。田漢用了一種流行的觀念,試圖闡釋一切,通過事實看,是十分不足,甚或“失誤”率極高的作為。
好了,還是回到文人的友誼上來看待這件事。忠實情誼,是中國古老傳統中很緊要的人格要素。即使受到田漢那樣不留情麵地,甚至相當過分地評判,站在友人的角度,那隻是認識的層麵。到了人生的關鍵時刻,徐悲鴻、宗白華兩位老友毅然沒有一點猶疑,出麵擔保獄中的田漢。這中間顯現的正義、友誼等精神光芒,使得田漢先前的評判呈現出理性的蒼白。這實在值得我們體味,值得我們研讀,值得我們作為深入認知人生、藝術的一個經典例證。
責任編輯:謝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