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安塔主……這是要動手了。
日頭將落未落,這個時辰狩獵最好,因為一回來就能將新鮮的野味烤上,當做晚飯。
文武百官都換上了騎馬用的勁裝,幹勁兒十足的往叢林當中深入。
傅忘川換了身白底繡龍紋的袍子,在漸暗的天色裏分外打眼。
並始終同鄙安保持十尺的距離。不算近,若是有人刺殺不至於碰到她。也不算遠,有人碰她可以來得及衝過去。
而且,他白衣她黑衣,若是刺殺,大部分會衝著他來吧。
四隻馬蹄不急不緩的往前走著,隻聽得見草木被踩踏的聲音。
“傅忘川,”鄙安歪頭,輕輕開口。
“嗯?”
“那些人我都記下了。我們來比賽吧,看誰捉到的多。還有,你的衣服要換掉。”
“……好。”
令傅忘川訝異的是,鄙安竟然帶了備用的衣裳,她從馬上取下來,拋給他。
墨色的衣裳,細細的金線龍紋。既不會太刺眼,也不至於失了帝王氣派。
“不用躲起來,就這樣換吧。”
“……”
傅忘川歎口氣,隻得背過身子,窸窸窣窣的換衣裳。
鄙安承認,她真的純粹是玩鬧而已。可當她看到傅忘川脫下衣裳,光裸的脊背上深深淺淺的幾道疤痕,還是忍不住暗自嘲笑。
看了不少比,包括在皇宮裏那次,看一次自嘲一次。
因為這疤,大多是為她而留下的。
最深的那條,她十七歲那年,他奉命捉出逃的少主回塔,在逼的她和珠瑾無路可逃、在珠瑾受盡淩辱慘死之後,為了保護她而受傷的。
這種事真是……到底該恨他還是愛他?恨他,可他著實救了自己許多。愛他,可他終究才是逼出這場悲劇的人。
其實不止傷疤,因為這些年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一貫如此。
他逼她、囚她,卻也護她、縱她。
既愛又恨。
“傅忘川,等事情結束,我們分道揚鑣,再無恩怨瓜葛。”
他已經整理好了衣帶,抬起頭來:“……好。”
鄙安不再看他,用力扯下韁繩,朝著叢林深處而去。
篝火晚宴設在落音山頂的空地上,雖然有一些人還沒回來,但晚膳已經做好了,烤肉的油香刺激著味蕾,隨著聖上一句“大家隨意”,分分開動。
以後還沒回來的那些,就讓他們後悔去吧。
美酒佳肴,歌舞笙歡,鄙安端著杯梅酒,有一搭沒一搭的抿。
林公公繞過鬧騰的眾人,恭敬給鄙安行了個禮:“娘娘,聖上請你過去一趟。”
落音山最高的地方是一處斷崖,名為玄天崖,據說是很多年前梨王殿下兵變失敗跳下去自殺的地方。
後來落音山被劃為皇家狩獵地,玄天崖的三丈外便架起了隔欄,防止意外。
傅忘川站在斷崖邊緣,身後是碩大到近乎妖異的月亮,衣袍翻飛,豐神似玉。
“傅忘川,你輸了。我捉起來的人,比你多。”
“嗯,主上一直很厲害。”
“卻一直不得自由。”
傅忘川指了指盡頭漸漸蔓延上來的黑暗,問:“主上在這兒可以看到什麼?”
“燈火,房子,皇宮,陸南宮馬上要殺過來的大軍。”
“還有蒼茫無盡的山河,一半屬於皇朝,一半屬於江湖。”他搖搖頭,神色有股難以言喻的惆悵。輕聲:“我會好好替你守護好屬於你的那一半,等將來你想要了,再拿回去。”
“隨你。這是給你的,以後我也用不到了。”鄙安從懷裏掏出枚精致的小玉牌,塞到他手裏。
白玉的令牌,用黃金勾勒著繁複的梨花紋,正麵鑲著字體優美的“梨”字。
梨逍塵的至尊令,九重塔塔主的標誌。
傅忘川一怔,手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去,令牌掉在地上,險些滾到懸崖地下。
“抱歉。”他彎腰撿起來,苦笑一聲收進自己的懷裏:“那好,等到主上什麼時候願意回來了,我再親手還給你。”
鄙安還是那句話:“隨你。”
想想又添了一句:“不過,你以後要是有了孩子,可以選擇姓梨,這東西就留給它了。”
月上柳梢,又漸漸越過中天,快要西落。南頭的大軍也已經開到了長安城外,烏壓壓一片,同夜色融為一體。
而皇宮仍舊燈火通明,偽裝出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樣。
落音山上的人都睡了,隻有玄天崖上的兩人長身而立,風吹的黑黃兩色衣袂糾纏飛舞。
傅忘川偏頭,望著鄙安那張豔麗到不真實的側臉,輕輕開口:“要開始了,我們下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