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5

我的努力,是為了給你幸福和未來

1

韓厚誠剛到我們家的時候,我和他都才6歲。他又黑又瘦,渾身髒兮兮的,像一隻從動物園撿來的小猴子。

他的父親韓東和母親李梅的故事有些老套。韓東被家裏逼著和初戀情人分手,娶了門當戶對的李梅。結婚後,韓東的心依舊在初戀情人身上,所以即便李梅生下了韓厚誠,他還是以沒有感情為由,堅持要跟李梅離婚。那時,韓厚誠才剛剛3歲。

韓厚誠被判給了韓東,從此李梅對韓厚誠不聞不問。韓東立刻再婚,如願以償娶了意中人。因為拋棄糟糠之妻,韓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陳世美,被調到了最偏遠的地方。

大概在韓東看來隻要能跟愛人在一起去哪裏都無所謂,所以他帶著新婚妻子離去時,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他把韓厚誠獨自一人留在了省城,美其名曰為了讓韓厚誠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可是韓厚誠實在是太叛逆,沒有哪個家庭能長期容忍他。於是此後的三年裏,韓厚誠便遊走在不同親戚家之間,搬家比換衣服還頻繁。

直到韓東的戰友,也就是我的父親,聽說了這件事,主動提出要韓厚誠來我家,韓厚誠才真正安定下來。

我有些瞧不起韓厚誠。不僅僅因為他一個字都不認識,明明是個男孩子卻比我還瘦小,還因為他占用了本該我獨享的一切。所以,自從他來了,我從來沒有給他過好臉色,也不和他說話。

有一天,我竟然發現他吃飯的時候偷偷把桌上的饅頭藏在衣服裏。我剛要大叫,韓厚誠忽然抬眼冷冷看著我。大概是因為從沒有在同齡人的眼裏看見過這麼老練冷漠的目光,我忽然改變了主意,對他的怪異行為保持了沉默。

吃完飯,我跟著他回到了房間,質問他:“韓厚誠,你屬老鼠的嗎?怎麼自己家的饅頭也要偷?”

“這不是我的家,說不定明天我就搬走了,然後好幾天沒有飯吃。”他漠然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然後把饅頭拿出來,小心翼翼地用紙包好放在他少得可憐的行李裏麵。

天真的我竟然開始歪著頭認真琢磨起這件事情來,然後問他:“你還要嗎?我去拿些餅幹給你,餅幹不容易壞,比較好帶,就是有點幹。”

他的眼裏終於有了一絲暖色,可惜,很快他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漠:“哼,你這種嬌生慣養的人,絕對沒有安什麼好心。”說完,他就轉回頭,不再理我。

2

韓厚誠開始跟我一起上學,而且被分到了跟我同一個班。他警告我:“在學校不許告訴任何人你認識我,更不許說我住在你家。”他跟我說這句話時那像野獸一樣惡狠狠的眼神,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其實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因為我不想跟他這種問題少年扯上關係,所以我樂得保持沉默。

他很聰明,輕輕鬆鬆就能把成績保持在不上不下,隻是,他也沒有少闖禍,三天兩頭跟同學打架,而且下手特別狠。在我看來,他就是頭小怪物。其實也不全怪他,同學裏總有人不識相地嘲笑他矮小的個子和髒兮兮的手。

我的父親常常作為他的家長被請到學校談話。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仿佛他才是父親的兒子。而我這個從來不需要叫家長來的乖乖女,倒像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這真是讓我氣結。

“淘閨女出巧,淘小子出好。”大大咧咧的個性讓父親對韓厚誠極其寬容。

韓厚誠又倔強又凶狠,我對他真是一點都喜歡不起來。

在他又一次打傷一個同學後,學校終於忍無可忍,向父親下了最後通牒:如果韓厚誠再闖一次禍,學校就要開除他。

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事。我迫切地希望他再犯一次錯,那樣,至少我在學校看不見他了。

父親想了許久,拍著韓厚誠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想要被這個世界包容,就要學會包容這個世界。叔叔盡力了。”

我都聽懂了父親的意思。韓厚誠那麼聰明,自然是明白。他像是換了一個人,徹底老實下來了,再不跟人打架,不管別人怎麼挑釁他都攥著拳忍著。他把手洗得幹幹淨淨,回到家做完作業,還會幫媽媽做家務。

希望落了空,我很不甘心。一天放學,我跟在他身後,在書包裏裝了一塊石頭。等到沒人的時候,我靠近了他,然後掏出石頭,往教室的玻璃上一扔。

巨響過後,韓厚誠回頭呆滯地看著我。有人聞訊趕來。我裝作嚇蒙了號啕大哭。韓厚誠忽然意識到我要幹什麼,眼神變得絕望起來,尖叫著:“不是我,不是我。”

我心裏一點喜悅也沒有。他憤怒的樣子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讓我心驚。

父親又被叫了來。他深深歎著氣,拉著韓厚誠就要走。韓厚誠死死抓著辦公室門框不肯鬆手,嘴唇都要咬破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得不肯認錯求饒。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隻能承認玻璃是我不小心砸破的。雖然父親賠了玻璃的錢,學校不再追究這件事情,但是大家都知道了我和他的關係。而且,所有人都固執地認為我在撒謊,玻璃是韓厚誠砸壞的,因為我心地善良,才替他頂罪。

從此他冰冷的眼睛看見我時,還多了一層厭惡。

3

回到家,我才知道,幾天前韓東和妻子在那個偏遠的地方出了車禍,以後都不會回來了。父親給李梅打電話。李梅表現得極其淡漠,拒絕把韓厚誠接走,說讓他自生自滅。韓厚誠什麼也沒有告訴我。

我好內疚,因為我差一點害他被趕出去成流浪兒。我悄悄求爸爸留下他,說以後我會盡量少吃飯,也不要新衣服。

爸爸默默摸了摸我的頭。

夜裏聽見他在哭,我悄悄爬起床,走到他身邊坐下。他沒理我,隻是蜷成一團縮在牆角,將臉埋在膝蓋裏。他肩膀抽搐卻拚命壓抑著哭聲的樣子,真是讓我心碎。我覺得他的身子顯得更加瘦弱了。

這是我成年以前唯一一次看見他哭。

那一夜的月光好涼,灑在我們身上,就像冰冷的河水從我們身上流過。

因為憐憫和內疚,原本就像小綿羊一樣軟弱聽話的我從此對他言聽計從,有好東西都是讓給他。

經過那一夜,韓厚誠越發努力和小心。對我,他卻一點也沒有要原諒的跡象。他總用這種或者那種方法來報複我讓他蒙受的冤屈。

比如他會一出門就逼著我跟他交換媽媽為我們準備的秋遊午餐。等到饑腸轆轆的我中午打開要吃的時候才發現,他在裏麵放了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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