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會把我喝水的杯子底下鑽一個洞。下課的時候,我渴了去接水,才發現杯子裏的水漏得永遠比接得快,所以隻好一整天都口渴著。

韓厚誠似乎把他七八歲左右叛逆期的一切精力都發泄在了我的身上。我卻從來不敢告訴父母,害怕他會因此被送走。他那絕望、憤怒、傷心的眼神帶給我揪心的感覺,遠比他捉弄我帶給我的難堪要更難受。

韓厚誠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他在別人眼裏已經變成了一個好孩子。而我又替他遮掩他的惡作劇,所以父母和老師對我總是遇見這樣或者那樣的小麻煩絲毫沒有懷疑。

就這樣磕磕碰碰,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初中,又拉拉扯扯上了同一所高中。終於,他看我時的眼神少了憤恨和嫉妒,變成了戲謔和歡樂。他捉弄我的方式,也變成了在我書包裏放蟲子這些無傷大雅的小把戲。

上高中第二天就有女孩子給韓厚誠送來了粉色的信紙,上麵畫滿了紅心和寫滿了讓人臉紅的詞句。

我這時才赫然發現,韓厚誠已經從一個幹癟的小猴子長成了英俊高挑的少年。他笑起來有點壞壞的,不笑的時候帶著冰冷的傲氣,對所有情竇初開的女孩都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包括我。

我走在他身後的時候,悄悄凝視著他,然後在他有所察覺看回來的時候,又慌慌張張地轉開頭,假裝一直在遠眺。

唉,他不會明白我的小心思的。就算是知道我暗戀他,他也隻會狠狠嘲笑我。我在心中歎息。

4

班上有個同學,成績不太好,常向我請教問題。我有空就跟他講一講。一來二去,我們成了朋友。沒想到有一天,他在校門口不遠處塞給了我一封情書。情書上說,他喜歡我,我對他那麼溫柔,有耐心,我也一定是喜歡他的。

我看完覺得很好笑,打算立刻撕掉它,韓厚誠卻一下把信搶了過去。

“撕了吧,一定是他在開玩笑。”我紅著臉尷尬地說。

韓厚誠打開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久違了的憤怒和嫉妒在他眼裏一閃而過,快得我以為自己眼花了。

“嗯,你不要放在身上,免得被老師看見。”他笑了笑,把信收到了他的口袋裏。

這所重點高中禁止學生談戀愛,一旦發現就要勸退,從不姑息。我感激他為我著想,咬著嘴唇微笑,點頭答應。

下午放學的時候,我被叫到了辦公室。那個給我寫信的男生也在。班主任黑著臉拿出兩封信放在我們麵前。一封是男生寫給我的,一封竟然是用我的筆跡寫的回信。

我瞪大了眼睛,腦子裏麵亂成一團,手腳冰涼。

回信的紙是從我本子上撕下來的。人贓俱獲,共犯也承認了,任我再怎麼解釋這封回信不是我寫的,也沒有用。學校把父親叫了過來,讓他把我領回去。從小到大,這是父親第一次因為我的事情被叫到學校。他有些愕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最終父親沒有責備我一句,隻是跟我說,準備換一個學校。

有被這所重點中學勸退的黑曆史,我想要上別的重點中學幾乎不可能了。而其他二流高中裏麵隻有成天打架的男生和濃妝豔抹的女生。在那裏,我要想考上好的大學,幾乎不可能。我雖然成績不算拔尖,但是也是把考上重點大學作為奮鬥目標的,沒有想到人生的軌跡會在這裏忽然拐彎。

未來一片黑暗,我接受不了,滿心憤恨和委屈,在那一天晚上,悄悄離家出走了。

5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像個幽靈在城市的另外一邊遊蕩。原本想要跳上一列火車走得遠遠的我,因為沒有錢,又沒有騙人的油嘴滑舌,所以被列車員攔了下來。

白天還好,夜裏的城市,對我而言就是個危機四伏的地獄。我無處可去,隻能戰戰兢兢地來到大橋下,找個位置蜷成一團。

父親和母親會不會找我呢?或許,他們有韓厚誠就可以了吧!我流著眼淚,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遊蕩了三天之後,我對韓厚誠6歲以前過的日子有了更深刻的體驗,也更能體會到當年被我陷害時,他驚恐又憤怒的心情。那就像一個在風雪裏麵走慣了的人,好不容易到了暖房裏,卻因為別人的惡作劇,又要被趕出去。難怪他會那麼恨我。

隻是他在風雪裏走慣了,還有求生的基本技能。而我卻在暖房裏待慣了,被扔到雪地裏後就隻有死路一條。別說洗澡,就連熱騰騰的飯菜、幹淨的飲用水都成了奢求。當被幾個小青年堵在一個小巷子的角落裏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其實就連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證。我再也忍受不了,大哭了起來。

有人怒吼了一聲撲了上來,跟那些小青年纏鬥在了一起。我嚇得抱緊了頭蹲了下去。小青年被那個瘋了一樣的人嚇跑了,現場隻剩下我和他。黑暗中我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這樣凶狠的人,比剛才那些小青年還要讓我覺得恐怖。

我在他靠近的時候,拚命地推開他,想要逃跑,卻被那人攥住了肩膀。我開始歇斯底裏地尖叫。那個人好無奈:“喂喂,剛才你怎麼沒有這麼勇敢?”

聽出是韓厚誠的聲音,我立刻癱軟下來,號啕大哭。

透過衣服我都能感受到韓厚誠的手指在顫抖,他似乎比我還害怕。

嗯,難道他這些天一直在找我嗎?他要找我幹什麼?我不見了,他不是就可以一個人擁有一切了?我好驚訝。

韓厚誠背著我往家走。我在他背上,眼淚沒完沒了,哭到打嗝都停不下來。韓厚誠笑了一聲:“你的眼淚怎麼那麼多,早知道就把你丟在橋下麵,讓你哭夠了再往回走了。”

“你是不是還恨我?”

“我早就不恨你了。”

“那你為什麼總捉弄我?”

“我就是嫉妒你能擁有我想要的一切,不想讓你過得太舒坦。”

6

學校撤銷了對我的勸退處分,我又回去讀書了。據說,是韓厚誠單獨找了班主任。我想大概是因為他成績年級排名第一,大概是因為他給學校贏了許多獎杯,學校還指望他高考時一鳴驚人,所以不得不聽從他的建議重新調查那兩份情書。

學校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字跡雖然像我的,卻不是我的,所以我是被人栽贓的。

這個結論明顯是衡量利弊之後的權宜之計,讓我聽了都覺得好笑。

因為找回了我,韓厚誠儼然成了家裏的英雄。他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開始對我好得出奇,好得讓我心虛。甚至在被保送名牌大學之後,他還天天替我補習,硬是把成績末尾的我拉到了前十名,逼著我考上了跟他同一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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