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越界而自由(1 / 3)

因越界而自由

開卷

作者:梁衛星

在該書《死亡教育問答錄》裏,作者有這樣一段話:

我隻是一名語文教師,無論是性教育、死亡教育、公民教育,都不是我的專業擅長。隻是因目前此類教育的嚴重缺失而生的強烈焦灼感,使得我的課屢屢從語文越界,選擇了似乎不屬於語言文學的話題,意在引起更多專業人士的研討與建設。

讓我會心一笑的,是“越界”這一詞語。事實上,在這本書裏,作者再三提到了“越界”。起初,他從語文越界;繼而,他從課堂越界;而後,他從學校越界……他越界得太遠,我甚至已經看不到他的背影,這個詞語仿佛一卷膠帶,光榮地記錄著他十多年的教師生涯——我得說,他是有福的人,因越界而成長,因越界而獨立,因越界而自由。

為什麼要越界?值此“活著就好”粉墨而為主義的年代,在禁錮如磐割地自封的教育王國裏,以作者的智商與處事能力,他如果選擇過一種常規的安穩的生活,他能輕而易舉地活成任何一所以應試為宗旨的學校裏的中堅教師,繼而順理成章活成饕餮學生與教育的風生水起的名師。然而,幾乎是從教師生活的開始,他就走上了越界之路。為什麼?越界豈止不容易,隻是越界的第一步實質性行動,就會讓絕大部分人落荒而逃。以頭撞牆,把自己活成一枚一往無前撞擊石頭的雞蛋,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與犧牲?更何況,他撞牆而過並非為了逃離,而是為了在界外更好地反戈一擊!

顯然,一切世俗生存的常理在作者這裏都失去了重量,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時時刻刻有著“強烈的焦灼感”!沒有什麼比這種無法驅遣的“焦灼感”更重要的了,用基爾克果與海德格爾的話來說,那就是“煩”與“畏”,是存在的起點,沒有這個起點,人的一生,不過是一種非存在。作者有幸,在他職業生涯的開始,就聽到了存在的召喚;作者不幸,他因為這“焦灼感”,不得不以渺小的血肉之軀對峙於高大堅固的青銅石牆麵前。越界,因此成為他打開存在之路的戰爭,別無選擇。當然,談存在,如沒有魚之於水的一體感,便實在有些玄虛,我隻能說,所謂“焦灼感”,就是有一個聲音在你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在對你“追命索魂”,它賦予你那見鬼的常識感、使命感、道義感、價值感,它告訴你沒有理想與夢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人生。一句話,就是有一種力量讓你,非如此不得活!

《一個獨立教師的語文之旅》並不是一本煽情之書,作者也並不是一個喜歡自我表達的人,他隻是如實、簡潔地記錄了他關於教育的思考與行動,然而,所有的字裏行間,我都看到了“焦灼”——為學生焦灼,他不能心安理得地看著如花一般的孩子們“夭折”;為教材焦灼,他不能忍受更不能順隨這些刻意虛假、有意放毒的東西;為自己焦灼,他不能容忍自己做清醒或糊塗的“三幫”奴才;為教育焦灼,他無法接受,這本該創生化育人與美、真與善的王國淪為規訓與奴役的蛾摩拉之城……焦灼如生命之水,奔騰在這所有的文字裏,還原了一個獨立的人,一個越界的理想行動者,一個即使已經破牆而出仍要回頭死叩牆石的夢想實踐家。

可是,越界實在太難,雖說願望是良好的開端,但有願望無能力而折戟沉沙者,當真是累累無盡,這些不在少數的發願撞牆者,大都活成了空頭理想主義者、口腔夢想家、誇誇其談的精神分裂者。作者卻最終因越界而獨立,而自由了,他把自己勇敢地活成了一種卓越的示範。

他示範了我們什麼呢?他在該書的後記中說道:“我的信心和希望,來自《哥林多前書》十三章十三節:‘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是的,倘若無愛,發願越界是難的,行動越界更是不可能的。

很多名師說,我也有愛,我愛我的學生們。我當然相信他們的話。隻是,他們的愛有些是傲慢的大人之於小孩、上之於下、主體之於客體的愛,甚至進而異化為居心叵測的狼之於羊羔、老鼠之於大米、綁匪之於人質的愛,在這種愛所夯築的基石之上,在這種愛的黏合膠固之下,牢不可破的青銅石牆聳累而起,無數弱小的生命被圈禁在裏麵,變異而為資源或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