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愛迥異於此,他的愛建基於信與望之上,因而他的愛是謙卑的、敬畏的、恭順的、感恩的,因為他深知,任何一個小孩都比成人離天堂更近,因為他深知,在高天之上,有一雙悲憫的眼睛看著他。有什麼比謙卑更有力呢?有什麼比敬畏更充盈呢?有什麼比恭順更理智呢?有什麼比感恩更深情呢?為此愛而上路,勇氣是無窮無盡的,能力是水到渠成的,行動因而也是決絕有力的。獲得這種愛,並非隻是獲得了一種抽象的情感,這種愛,是虛偽的天敵,是專製的仇讎,是功利的苦手,有了這種愛,一切醜惡無恥下賤偽善都無所遁形,可見,因為這種愛,獲得了洞若觀火的能力、一雙燭照一切陰暗與醜陋的火眼金睛,這應該是作者最大的示範吧。
這種愛,使作者深深地懂得了生命。茫茫塵世裏,什麼樣的生命才可能跨越那針眼一般的窄門,進入天堂呢?本書裏,作者有一段話,委婉地回答了人生這一重大的問題。他說:“性教育和死亡教育,是我們當前教育的兩大缺失。漠視性教育,讓人不懂得去愛自己的伴侶,影響的是今後的婚姻;漠視死亡教育,讓人不懂得此生為人的珍貴與短暫,造成個體對生活的冷漠和生命的輕視。”同時,在本書中,他還多次申明了自己的教育目標——“是培養有獨立精神、自由思想、敢於表達的公民”。可見,性教育不是目的,愛人如己才是目的;死亡教育不是目的,熱愛、敬畏生命才是目的;而隻有公民,才能把這對生命和他人的愛與珍視變成國家民族共同體裏的曆史正義與社會正義,進而抵達整體人類的人生正義。因為懂得,所以創造,作者全部的獨立語文之旅,說到底,乃是追求生命正義的人生之旅。
愛一旦抽象,愛就受到了否定甚至利用。愛必然是細節的,所謂細節,即細心、細致、細膩、細微,本質上是自我認知自我創造,並非指凡瑣小事。因為愛總是目光如炬的,它能照徹一個人纖細、錯雜、飄忽、隱匿的氣質、個性、愛好、天賦與潛能,進而讓人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夠走一條什麼樣的路,如何去規劃自己的人生,如何把自己奉獻於共同體的生活。
在《一次對話:教師可以做研究?》一文裏,作者非常清楚地闡明了自己作為一個獨立教師得力於做一個研究者的自我定位。教師當然不隻是可以做研究者,隻不過作者的自我定位,基於其對自身的清醒認識與充分了解。我想,這也當是一種良好的示範。本書毫無疑問展示了作者作為一個優秀的研究者,如何從細節出發,創造出驚人的教育果實的。
他非常樂於也善於做一個資料搜集者。對一般人而言,這是一個瑣碎到近乎乏味的工作,然而,作者卻樂此不疲且甘之如飴。他在幾十上百年前甚至遙遠古代的故紙堆裏翻扒,可能僅僅隻是為了查找課文裏某句話的出處與源流;他在無數本詩集或浩如煙海的歌詞裏逡巡,可能僅僅是為了尋找一句合乎某一微不足道的課堂環節的話語;他點破百度穀歌,可能僅僅是為了尋找同一文本盡可能多的版本……是不是似曾相識?這不就是一個兩腳書櫥或窮酸腐儒嗎?然而,這種陳見固識完全不適用於作者,因為他從不願做收藏家,更無意做沒有思想的學者,他搜集是為了比較,比較是為了推陳出新或批判。比如,因為一篇《盲孩子和他的影子》,他找到了安徒生的《影子》;因為《巨人的花園》,他找到了《自私的巨人》;因為《畫家與牧童》,他找到了《書戴嵩畫牛》;因為一個關於明珠的比喻句,他找到了接近十個類似的文本……整本書,幾乎每一篇文章裏,我們都可以看到作者如螞蟻一般爬梳在不同文本語句間的忙碌身影。
可能馬上有人會說,這有什麼難的?這又有什麼意義?誰還不會找這些東西?我不過是懶得找罷了,有啥用呢?這種武斷的結論幾乎我們每個人都會下,我們隻不過是為自己的懶惰尋找借口罷了。然而,很少有人意識到懶惰是愛的沼澤,是創造的深淵,正是在這種自以為是的懶惰中,我們絕大部分人失去了自我認識與自我創造的機會與可能,因而無法成人,也無法成人之美,而是成了平庸的類人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