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開始幹涉我的行動,接到找我的電話總是盤問再三,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起初我被禁止在晚上出門,就是不情不願地放行也總要鬧得不歡而散。可是這更激起了我的困獸之怒,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我怎麼樣呢,難道非要我就這樣在一重重無形的囚牢裏關到死為止嗎?不讓我出去,我就偏要出去,我不否認,這是有一些報複的深層意識在裏麵的。
但是,每次穿好衣服準備出門時,一看到爸爸媽媽一下子緊繃如弓的神態,和聽到媽媽把我送到門口時那句低低的,幾乎是含著哀懇的“早點兒回來啊!”,一種罪不容赦的感覺就象沉重的鐵罩般當頭扣下來。為人子女的,父母辛苦一生,不能讓他們快樂驕傲,卻永遠是一塊深埋在心的隱憂,好象守著一個隨時要爆炸的炸彈,這種滋味誰受得了?他們操心,擔憂,不快活,甚至不堪忍受,但卻象易碎物品一樣小心翼翼地待你,這又是什麼滋味?可人的這顆心有時候是不講什麼道理的,你就是做不到他們希望你成為的那樣,為什麼要製造這樣一個矛盾百出的生命?自己活得難受,別人也跟著受罪。每一次想到這裏,我都擔心自己要發狂。媽媽悠長得回聲一樣的歎氣聲在追趕著我,為了躲避它,我總是在黑暗的街頭和麵目不清的人群中狂奔疾走個不休,象瘋狂的哈姆萊特。還是讓我沉淪和墮落吧,但就是在縱欲的麻醉中,高潮來臨的那一刻,我也總是百感交集地呻吟低泣著。
總是在深夜的街頭,滿心空落落的,象個虛飄的影子一樣往家走。進了院門,一眼就可以看見那扇還在亮著燈的窗,好象一隻已經困乏至極,卻還強撐著一眨也不敢眨的眼睛。一看見那扇窗,那裏麵可以預見的焦灼和隱忍,就象一座山一樣在心頭重重地壓下來,壓下來,壓得我幾乎沒有了力氣走回我近在咫尺的家。
可是,仍然不能不繼續這種痛苦而讓人厭惡的過程,沒有辦法拒絕這種誘惑。出門的時候,又吵了一架。爸爸對我說,你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的,別得了什麼病一輩子就完了!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去那裏了,那是我努力克製和忍耐的成績。可這句話太傷我了,我也是個人,一個將近三十歲的成年人,我也有生理和心理的各種需要,包括對一個人最起碼的隱私權的尊重。我想我有生活的權利,即便是失敗,我也想自己來通過挫折得到教訓,而不是永遠由別人來指手劃腳地告訴我該做什麼,更討厭在不尊重我自主人格的情形下,禁止我的行動。即使是父母家人,我也不能夠忍受這種過分的侵略。我一下子就暴怒了起來,扯著嗓子和爸爸大吵起來,聲嘶力竭,語無倫次,活象一隻被踩著尾巴的貓。
最後,狂怒之下,我一摔門離開了家。一次又一次地逃離,我知道這個家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包容我的地方,包括我正常的可愛的氣息,和所有怪異與變態,是毫無條件的,地老天荒也不會變。可是,也隻有這裏,才能讓我絕望得昏天黑地,崩潰的一塌糊塗。我能夠忍受別人的羞辱和傷害,可是沒有什麼比我們彼此的傷害具有更強的殺傷力,因為我們的心都是不設防的。走在明明暗暗的街市間,那遙遠的絕望和激憤再度淹沒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