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識泉石心,須得鬆風意”
捐贈中跟重慶和高羅佩都聯係最緊密,也勾連著一段浪漫曆史的物品,就是古琴。此次捐贈的古琴有三件,基本上是高羅佩藏琴的全部精品,隻餘一件高羅佩日記中曾經記載的宋琴,沒有人知道其下落。
高羅佩第一次從書本上認識“古琴”,是早在他首次去日本赴任之前的1935年,通過閱讀中國古代的詩歌。漢學是他畢生的愛好和生命動力,所以在日本,或其他任何國家工作的年代中,他都從未動搖或停止做一個漢學家的實踐。據三峽博物館前任館長黎小龍回憶,他藏品中的別國對象很少,隻有少數日本文物。他在日本時孜孜以求的,仍然是與中國相關的書籍或物品。那時他常常找機會去北京出差,在1936年就拜古琴大師葉詩夢為師,每到宛平必拜訪求教。而且在宛平購買了一張終身攜帶的古琴,即高羅佩家族捐贈的這張“鬆風”琴。“鬆風”即“鬆林之風”,其典故出自《南史·陶弘景傳》:“特愛鬆風,庭院皆植鬆,每聞其響,欣然為樂。”言隱士陶弘景尤喜風過鬆林之感,於是在院子裏遍植鬆樹,以聽鬆濤之聲為樂。亦有古琴曲名為《風入鬆》,相傳為嵇康所作,多被簡稱為《鬆風》。高羅佩對“鬆風”一詞似有特別的偏好,除此二琴外,他在20世紀60年代還為浙派古琴大師、徐元白之弟徐文鏡製的一張琴題名為“鬆風寒”,可惜字寫好了還未及刻勒上琴,高羅佩就逝世了。另外,在他的隨身記事本上,還曾發現過用中文寫的兩句詩:“欲識泉石心,須得鬆風意。”後人推斷這兩句詩也可能是高羅佩自己的創作。
高羅佩一生曾擁有過數張古琴,這張明代“鬆風”琴是伴隨他時間最長的一張,直至他逝世之後仍為其後人所收藏。重慶三峽博物館也有一張名為“鬆風”的古琴,係民國時期重慶琴家楊少五舊藏。二琴的琴名、刻章完全一致,均為琴底項部篆書琴名“鬆風”,龍池下一枚4.5厘米×4.5厘米陰刻填紅篆書印章“中和琴室”,應出自一人之手。據專家考證,刻款人應該就是高羅佩,而這兩張“鬆風”琴當年曾同為其所有,後將其中一張贈予了楊少五。此次高羅佩家族的捐贈,使得這對見證了戰亂情誼的古琴在分隔70年後再度相聚。
高羅佩當年買到“鬆風”琴後回到東京,就買了定音笛和琴台,找老師繼續學習,並且寫作了《琴道》以及《嵇康和他的琴賦》兩本至今為古琴學經典的書籍。
高羅佩為《狄公案》創作的插圖高羅佩收藏的版畫《大鬧紀家寨》各國出版的狄公小說
如同他對任何東西的研究一樣,高羅佩在研究琴的時候,十分重視的是其中的技術細節。比如琴的材質是什麼木頭,什麼清漆,什麼絲線,琴弦粗細應該怎樣。彈奏者應該如何坐,如何講究手指的運動。甚至攜帶琴外出的時候,也就是“明朝有意抱琴來”應該用什麼姿勢來“抱”,他都不僅有講解,還盡量加以配圖。這個特點也體現在他的書畫研究中。
他關於琴的著述,基本完成於日本。關於琴的實踐,則在來到重慶之後達到高峰。陪都時代的重慶是一個奇幻的地方,隨著國民政府的遷都,以及各地戰亂影響,全中國的達官貴人、知識分子、文化精英齊聚這個山河之間本來比較淳樸蠻荒的城市。除了中國的精英人士之外,所有與國民政府有外交關係的使領館也紛紛隨遷,因此世界各地的外交官,基本也是漢學家和高級知識分子亦全部聚集於此,除了這個著名的荷蘭漢學家、小說家高羅佩之外,還有英國的生物化學家、漢學家、科學史專家李約瑟,英國生物學家、中國音樂史家畢鏗(Laurence Picken),美國漢學家艾維廉(William Acer)等等。如此高密度地集中了中外文化精英,使重慶在抗戰後期於某些方麵類似於“二戰”中的巴黎,隻是戰火還未真正燒來。這段時光是這座山城在現代史上的文化高峰。
從古琴來講,唐中六先生在他的《巴蜀琴藝考略》中記載,抗戰中進入重慶的外國人當中,會彈古琴的有高羅佩、英國的畢鏗和美國的艾維廉。高羅佩與他們均有過往,還給艾維廉修理過古琴。
陳之邁在《荷蘭高羅佩》傳中寫道:“我剛認識高羅佩時,他已經是彈奏中國古琴的大師了。古琴是相當笨重的樂器,但高羅佩習慣於把它帶到重慶的各種社交場所……吃完飯後,高羅佩博士就開始彈奏一隻古老的曲子,那是一首名為《高山流水》的曲子。那次聚會充滿著極其浪漫的氣氛,我們大家都極其享受這種浪漫,高羅佩博士也非常喜歡這種中國傳統含義上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