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侯瑩之《塗圖》:隱沒的詩意(2 / 3)

從30歲到37歲,侯瑩在沈偉的舞團裏又跳了8年舞,創造了自己表演藝術的巔峰。“這個年齡階段,生理上已經不是能夠承受最大強度的階段,最好的年紀其實已經過了,但是我用盡了我全部的身體、心理、精力和生命,全都奉獻給了舞台,我覺得他們也把我榨幹了。但是我也非常滿足,人生有了這樣一個真正的、徹底的釋放,而且也達到了極致。”一直到現在,沈偉的《聲希》、《春之祭》的海報圖片,用的還是侯瑩的照片。

促使侯瑩告別舞台的直接原因,是她的腰傷。2006年跳《聲希》時,她的腰傷差點影響了舞台效果。根據舞評人曹語凡的記述:“在這段舞蹈中與她對舞的是沈偉……(她的)腰完全用不上力氣,當時沈偉做了一個動作把她往起抬的時候,他蹲下來都快跪到地上了,侯瑩的身體還是起不來。但沈偉還是有舞台經驗的,他很隱蔽地用手把侯瑩推了起來。”

“我腰傷了之後,沈偉也感覺到,於是讓我少跳一點,再少跳一點,最後我說我不跳了,他說‘你就上台走一下’。”侯瑩回憶道,“最後有一次演出,我決定我也不上台走了,就坐在前台給大家賣東西。美國舞蹈節主席查爾斯·萊因哈特看見我,驚訝極了,問我怎麼不在台上。所以那次我是從心理上與舞台做了一個‘了斷’,我覺得非常好,我發現沒有什麼東西不可以放下。”

那個時候,很少有人意識到,侯瑩的腰傷已經到了多麼嚴重的地步。從舞台上徹底退下來之後,她足足臥床休息了一年,身體才恢複正常的行動能力。2013年,侯瑩排出新作《燃》,她一個人在台上獨舞了50分鍾,沒有人看出來,她此前已經5年沒有跳過舞。在紐約的時候她排《懸浮》,從頭到尾都是兩個人趴在地上跳。“那個時候是我的腰完全不能動的時候,我隻能排趴著跳的動作。”侯瑩說。

從現存錄像上看,《懸浮》的燈光非常暗,僅僅能模糊看到舞者的身體輪廓,而舞者的服裝也是暗色,與舞台空間融為一體,隻裸露頭部和肢體的某些部分可見,這給整個作品蒙上了一層非常神秘的氣息。“事實上,那還不是真正的燈光和舞美,隻是一個工作坊的時候拍下來的錄像,比較冷比較簡單,但神秘確實是追求之一。”侯瑩說。

從2011年的《介》到《介2012》,令人印象深刻的也是這種渲染得愈加濃厚的“冷”和“暗”,陰影橫亙於舞者和觀者之間,空間仿佛變成了一種有密度的流體,而肢體劃開遮蔽而顯露的一瞬又被黑暗吞沒。到了2014版《塗圖》,“整場舞蹈裏沒有一個是讓人能夠一眼看得清楚的動作”,侯瑩說:“所以我不斷的重複,重複動作、心理、狀態,什麼都好,用重複來形成印象,來累積,來演變,然後在這種量變當中,我想產生一種質變,不是很刻意的質變,而是一種倏忽的化開。”

這個“化”字,非常東方,非常有禪意,侯瑩在沈偉的舞團工作時,常常有美國舞者不能理解何為“化”,但是這個概念正是侯瑩藝術理念的一個核心,無聲、無形,但是卻完成了某種轉化和傳遞。

“我喜歡運動在無形當中就出現了,我喜歡在排練圖上畫幾個點就成了,我喜歡舞者在運動當中、瞬息萬變的變化當中產生出能量的這種變革。”侯瑩說。她喜歡鍾擺的意象,她的好幾個作品裏都出現了鍾擺,有時是一懸吊下來的小球,有時是一段發光的燈管。2009版《塗圖》裏,她前所未有地使用了6個鍾擺;到2014版《塗圖》,這些鍾擺不見了,化為了舞者身體的一部分,人的胳膊在空中以肩膀為圓心,甩來甩去,就像我們每個人小時候都做過的廣播體操,比真實的物理鍾擺更具備感性的溫度,充滿了童心的天真。

“創造就是從零到一”

三聯生活周刊:你什麼時候確信自己有編舞的才能?

侯瑩:當我的作品第一次獲獎的時候(1996年《夜叉》),旁人因此界定我有編舞的才能,當時我自己並不覺得。但是,通過《夜叉》我的確發現了一點,按照別人的方式我找不到自己的語言,所有的語言還是要從我自己的心裏出來,否則我無法完成。不是我不想,我當年也想排宏大的作品,《夜叉》之後有8年,在廣東現代舞團,我都想過,也編過,不是不成功,都是試驗品,都不是很純粹的我自己。《夜叉》對我來說是本能、直覺,後來的創作我就一直堅持著,不管我做得多麼糟糕,我也按照我的方式來做,對我來說創作就是每一次都非常真實、百分之百地遵循自我,做出來你會看到,這個作品有多少東西是你做不到的,有什麼地方是你解決不了的,你就知道那就是你的死穴,是你要解決的地方。所以每次這樣做的時候,你可以很真實地發現你到底有沒有創作力,你自己的作品到底有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