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聯生活周刊:這也是你本人曾經提到過的一個觀點,即西方現代舞對身體語言的挖掘和發展已經到了一個非常窮盡的地步了,具有高度的科學性,在這個基礎上,想要往前邁進哪怕一小步,也非常困難。麵對這種狀況,你是否對自身的創造空間有過疑問?
侯瑩:這其實也是我最近這些年一直在思考,也是我每天都在問自己的問題。我想,創作的本身是你感興趣,這個原動力要來自於內在。我當年排《塗圖》,是因為我對動作還有興趣。那麼西方的這些大家們,當你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一個極致的時候,在他們的極致的基礎上,再往前邁確實很難。但是我不會借用他的動作,我借用他的原理,身體運動的原理屬於每個人,比如我們對空間的理解,這是每個人都可以去探索的,所以每個人都可以在自己的基礎上往前走。比如鍾擺的原理,所有人都可以用,但是我發展是這樣,你發展是那樣。所以這個東西屬於每個人,就像科學家一樣,研究光速、研究時空,藝術上,我們探索研究的態度其實也和科學一樣,藝術和科學都是創造,創造就是從零到一,從沒有到有,你就創造出來了。
三聯生活周刊:對你最有影響的編舞家都有誰?
侯瑩:首先是沈偉,其次是默斯·坎寧漢和崔莎·布朗。因為我跟沈偉是親身工作的,沈偉的影響是在工作當中,在創作當中。跟他工作最好的是,你不能隻用身體,你必須用你的大腦,同時進行。所以那個難度,不是跳舞的難度,是思維的難度,對藝術、音樂、繪畫、空間等的理解。我們是要跟沈偉同時創作的,等於我們不僅僅是舞者。就像我現在對我的舞者的要求,他們要跟我一起有這種創造力才行。
三聯生活周刊:那麼默斯·坎寧漢對你的重要性主要是什麼?你一到紐約就上了一年他的課,是拿獎學金上的嗎?
侯瑩:默斯·坎寧漢的課我上了兩年,是我自己花錢去上的。因為我當時看了他的作品後非常不理解,對他的創作概念,那種枯燥和抽象的表達方式,我有好奇,我想親身體會。因為長期從事身體語言的工作,我對技術的東西比較敏感。尤其是上了課之後,我發現他對我們東方人身體的這種改變,太重要了,完全是改變了我們的運動方式和我們對身體的理解。我們是慣性的、流暢的,而他是機械性的、切割式的;運動的時候身體是不協調性的,非常有意思,而且非常有難度,包括崔莎·布朗也是。我喜歡挑戰身體上的難度,否則沒有什麼意思。當我慢慢理解了他的身體技術的時候,就不難理解他的作品了。因為他們作品的元素全部來自於課堂和身體技術,是不分家的,不像我們,練功是練功,舞蹈是舞蹈,他們不是的,課堂運動提煉出來直接就是作品。
三聯生活周刊:大家都對你和沈偉的合作很感興趣,可否談談你和沈偉在藝術理念上的主要差異在哪裏?
侯瑩:沈偉的視覺非常好,他的視覺語彙、整體處理和把握非常大氣,非常藝術性,這是我非常喜歡的。大家現在都覺得沈偉是一個視覺畫麵,我倒不這麼認為,沈偉對每一個肢體的結構和運動是有非常深入和細致的研究和挖掘的,但是可能他的視覺更強一點,所以掩蓋了他的肢體。而我可能更關注人的內心的東西,感悟、感知、內在情感、內在精神世界、內在的傳達,我想這是我最終的目的,我做所有都是為了這個目的,所以我的作品不是一個純抽象的概念,所以我的舞團名稱裏有“劇場”(Theatre)這個詞,我也會做出《視野》那樣的作品,都是因為要注重內心的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