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本無坤寧宮之說,本朝太宗時,金陵遷都不成,君臣對峙多年,方各退一步,隻重建了宮城,這才有了如今天下之極的坤寧宮。
先帝與太後伉儷情深,是故太後多半隨侍宮室,帝後竟甚少踏足坤寧宮,直到當今聖上即位,坤寧宮方迎來了新的主人,至今仍然如是。
顧淩風在小黃門的引導下,戰戰兢兢地走在宮室廊下,半分也不敢抬頭,心上滿是忐忑。
皇後自小與顧淩風便算不上親近,甚至多有苛責,顧淩風自小便不知因各種因由被皇後教訓了多少次,原本還算得上意氣風發,小時候也算是機敏驕傲,卻漸漸成了如今的模樣,雖然仍然驕傲直爽,但在皇後麵前,顧淩風仍然抬不起頭,甚至,每次將要麵見皇後之時,顧淩風總能感受到較覲見皇帝尚要更勝一籌的壓力和自卑。
況且這一次,一想到母後知曉淩天被父皇禁足之後的反應,顧淩風便隻感到頭疼不已,恨不得扭頭便走,回自己的寢宮去,不再麵對這攤子亂局才好。
但終究,再長的路也會有盡頭,不等顧淩風心中天人交戰有個結果,轉眼便已經到了皇後所居的東二間。
“殿下。”小黃門看顧淩風仍呆愣著,輕聲提醒。
顧淩風這才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橫下心,提起朱紅色袍衫下擺,昂首挺胸地走進了宮室。
“兒臣顧淩風,見過母後,母後恭安。”
盡管心中緊張,自小打從骨子裏便熟悉的禮儀仍挑不出半分差錯。
“起來罷。”
皇後的聲音有些懶懶的,語氣有一絲僵硬。顧淩風心中奇怪,但畢竟常年皇後積累下的威勢使他緊張得不敢多想,何況他本性舒朗落拓,大大咧咧,於這些小事更是在心中一閃而過,便如同投石入湖,再不見一絲蹤影。
“說吧,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顧淩風聽見皇後的問句,心裏更是一緊,原本在路上打好的腹稿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滿腔的心慌意亂。
“兒、兒臣冤枉!不,不對,是三弟……不,是父皇他——”
顧淩風說得支支吾吾,結結巴巴,皇後的臉色一黑,重重地在幾案上一拍:“好好說話!你也是今上正正經經的嫡長子,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我是這麼教你的嗎?”
“兒臣知錯!”這回顧淩風跪得倒是快,畢竟相對於皇後的好言好語,怎樣對付皇後的怒火和責罵,顧淩風倒顯得更加熟練一些。隻是顧淩風本就不善解釋,被皇後一罵,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幾分埋怨皇後不知自己長短的苦惱,卻還是認認真真地琢磨著說辭。
皇後倒也不急,就這麼坐在上座等著。哪怕再不喜顧淩風,顧淩風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長子,自陛下潛邸時就看護他到如今,又怎麼能不明白顧淩風心中對自己的畏懼和顧淩風的特點,隻不過是心中對顧淩風還有那麼一絲期望,這才苦苦相逼,哪怕不為了太子,也盼望顧淩風至少能做個有用之身,兩兄弟總要互幫互助。
況且,皇後也並非實在指望顧淩風將事情說清楚,早在顧淩風過來之前,皇後便收到了消息,連同顧淩風差點去軍營一事也了若指掌,現在再問,隻不過是習慣性不敢相信一人,想要從顧淩風口中聽到這件事的始末,看看陛下到底是個什麼態度罷了。
“兒臣今日受召與三弟去了東暖閣,養心殿今日當值的恰好是此前母後告訴過我們的小安公公,他並未示警,因此兒臣等便以為隻是普通的傳召。豈料父皇卻因為此前我與三弟試探七弟的事發起火來,還砸傷了兒臣,直到方才,才被小黃門帶了太醫來處理了。之後,三弟的辯解將父皇觸怒了,父皇就讓三弟閉門思過,在端寧閣禁足,也沒說期限。我替三弟求情,卻又被父皇砸了一次,但之後……”
顧淩風順著回憶就這麼亂七八糟地講了下來,說到皇帝試圖把他扔到軍隊中去這件事,現在冷靜下來,連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這才有些明悟了陸嘉之前所說“救他一命”這種話,但不知道該怎麼跟母後說,便頓了一頓,捋了捋思路,這才接著說了下去:“之後父皇莫名其妙要將我扔去軍隊,還未下旨的時候,便被一位中書舍人諫止了。我本有些不甘,但那位中書舍人送我出養心殿時,卻說我該謝他救了我一命,還讓我告訴母後你,就說……嗯……”
對於基本的記憶顧淩風沒有問題,但一說到細枝末節的東西,顧淩風卻有些苦惱了,仔細回憶了半天,眼見得皇後的臉色越變越不耐煩,這才終於從記憶角落裏挖出了陸嘉最後告訴他的那幾個字:“對了!長史陸餘年!母後,那是外公的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