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倒罷了,他們做閹人的,就是天家的家奴,滿心思想的,當然是怎麼樣皇上高興,若是辦了讓皇上不高興的事,外臣因為種種原因,陛下要維持朝野穩定,便不能懲治,還得納諫,但他們可就不同。別看常總管如今位居十二監之首的司禮監總管,堂堂大太監,陛下不高興,還不是該下就下,半點也不會留情。
而原本,這些奏章該是被中書省篩過一次的,內閣那幾個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陛下的性子,卻還是原原本本地呈了上來,其目的自然也不用多說。
“真是,陛下不就是破格留個兒子在身邊罷了,又礙著這些人什麼事了,一個賽一個勤快地上疏。”常總管神色有些鬱鬱,心裏就算對那些人的目的門兒清,但這種被背後捅了一刀的心情卻沒辦法忽視,也隻有在這自己絕對掌控的司禮監,常總管才敢這麼光明正大地抱怨一兩句。
外朝正值戶部尚書出缺,幾個入朝參政的皇子你爭我奪,恰好顧輕塵被封王這事就這麼被有心人提出來,不過是為了試探皇帝的心思,想要在亂局中分一杯羹罷了,加上皇帝在這件事上確實有失德之處,本就和皇帝相互拉鋸的世家,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狼,踩著顧輕塵就想要往上爬,若是能逼得皇帝低頭,那麼之後戶部尚書的人選,便也能輕而易舉地落在那幾個世家的掌控之中了。
常總管歎了一口氣,盯著司禮監值房頂上的大梁出神。
“老祖宗,人帶到了。”
直到聽到下麵人的動靜,常總管才悠悠地回過神,眯著眼看了看眼前和每個見到他的人都毫無二致、恭恭敬敬地彎下腰伏在地上的人,注意到他挺直的脊梁,緩緩綻放出一絲真心的笑意,和平日自己的反應毫無二致,溫吞道:“起來吧,衍之。”
“是。”
衍之恭順地從地上爬起來,袖著手,垂首立在原地,雖然受了傷,站立尚有些勉強,背脊仍然習慣性地挺得筆直。
常總管仍是那副溫溫吞吞的模樣,像是之前的笑意從未出現過:“知道我為何召你來此嗎?”
顧輕塵被陛下傳召之後,便來了人將自己帶來司禮監,這麼一前一後,時機太過湊巧,要說衍之心中一點想法也沒有,當然不可能,隻是眼下雖有了幾分猜測,卻隻差實證,便隻是裝作不知:“回老祖宗,奴婢愚鈍。”
雖然自稱奴才是近些年剛有的規矩,隻是司禮監尚未發話,在常總管麵前,大夥仍是照本朝開國至今的規矩,自稱奴婢的多,衍之雖然離宮三年,這點規矩卻從未忘記,自然妥妥帖帖地這麼回了。
常總管問出,卻對答案避而不談,隻是又道:“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九。你這名字,長公主倒是用了心的。不錯,倒和你很是貼切。”
衍之拱手:“老祖宗謬讚,不過恰巧憑幾分運氣,誤打誤撞破了卜筮,這才被長公主抬愛罷了,實在當不得此名。”
常總管歎道:“宮中諸人,能走到這一步,誰不是仗了幾分運氣。便是有運氣可以自恃,也是不得了的功業了。你這名字,我看倒沒有取錯,長公主確有識人之明。你就切莫謙虛了。”
衍之垂眸:“是。”
衍之心中雖然懷著疑惑,卻也知道眼前的人是絕對不能輕慢和小視的,再者,常總管的立場本就不明朗,衍之忍了這麼久,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和顧輕塵離宮,逍遙江湖,當然不可能在這裏就將自己的底透得幹幹淨淨。眼下,她聽常總管的意思,話裏話外都是試探之意,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唯恐有哪裏漏了行跡,壞了自己勸顧輕塵藏拙的大計。
隻是常總管實在太難對付,幾套太極拳打下來,衍之的心神一直繃得緊緊的,就算加上前世混跡商場與那些難搞的客戶打交道的經驗,在高強度的精神集中和思考強度下,也總歸不免有些疲憊,何況她本就受了傷,還是女兒身,加上這個年齡,就算衍之的精神再強悍,肉體的疲憊也讓她露出了幾分疲態。
正在這時,常總管卻忽然話鋒一轉:“你看司禮監如何?”
衍之霍然抬頭,第一次驚疑地對上了常總管含笑的眼神,分明仍是之前那副溫和的模樣,衍之卻隻感到背後的寒意。
此前藏在話語中的劍鋒突然出鞘,如同毒蛇一般,直指自己的咽喉。
終於,衍之自來這個世界起,第一次,感受到了真真正正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