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過了,想了想,又道:“罷了,老大的性子也不適合拘束太過,正巧老三亦有了悔改之意。那便叫他們兩兄弟一起出來了吧。嗯,記得每人交篇策論給朕,考題嘛……朕記得前些日子鎮西侯向朕遞了封折子,議的是西南楚寇的招撫之法與收複治理十策,我瞧了甚好,隻是朝中尚有些爭論不定,便讓他們以這個為題吧。”
常總管在心中默默記下,應了一聲:“是。”
皇帝伸手拿過司禮監才送過來的折子,斜躺在塌上看,將將打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嘴角的弧度折了一半,語氣也變得淡淡的,問常總管道:“朕記得,再過些日子便是興王加冠的日子?沈貴妃那邊是怎麼個意思?”
顧默成雖也是皇帝潛邸時便有的孩子,隻是沈貴妃嫁給皇帝一事本就有些不大愉快,連帶著這個兒子也與皇帝一向不怎麼親近,連皇帝稱呼顧默成時,也甚少像稱呼顧淩天、顧淩風那般親切,隻是以封號指代罷了。
常總管將這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沈貴妃一向低調,便是自己兒子生辰,也不見得多上心,常總管努力了好久才將沈貴妃的意思從記憶深處挖了出來,回道:“是加冠的日子。沈貴妃那邊,是說照宮裏向來的規矩就好,隻是低調一些便可,畢竟是封了王的,不宜太過招搖。”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便道:“那便照往年的規矩辦吧。嗯……沈貴妃既然是這個意思,也不好照老大來辦了,這樣,宮裏便不插手,你一會兒替朕遞個條子出去,就讓戶部酌情處理吧。現在戶部是誰在主事?”
常總管道:“是原來的戶部侍郎秋大人。雖說工部夏大人正兼著這差事,但一向還是以秋大人為主。”
皇帝沉吟一會兒:“秋侍郎……我記得他是秋太傅家的長子,處事一向精明沉穩,頗有乃父之風,這邊倒不用擔心。另外興王那邊——”
皇帝說到這裏,不由皺了皺眉,道:“他還在受驚?怎麼這般沒用!暗地裏與朝臣勾勾搭搭也就罷了,不過是見個刺殺,連點血都沒濺到他身上,他驚個什麼?謝相還每日上朝,精神得不得了,興王和他比起來還真是差遠了。虧他還學過一招半式,沈璋可是一點武功都不會,如今還在追查凶手,瞧瞧興王這慫樣,朕倒真看不出來哪有朕年輕的樣子。”
說著,皇帝搖了搖頭。
常總管安慰道:“陛下天生下來便是真龍,又是戰場殺伐曆練過的,自然與諸位殿下不同。興王不過是太平王爺,哪裏見過陛下那等世麵,有陛下那等的氣度。一時受驚,也是常理。何況謝相和沈相也都是陛下挑出來的閣臣,自然也是人中龍鳳,與他人不同,有這般氣度,才是理所應當,正顯出了陛下的知人之明呢。”
皇帝笑罵:“就你會說話,這上上下下,你倒是一點都不得罪。罷了,你回頭擬個單子,看看太醫院那邊拿得出什麼鎮靜安神的東西,一股腦給興王送過去吧。不過,興王的罰俸三年可是一點都不能減,誰讓他好好的大門不走,非要偷偷跑進人家的宴會裏去,平白辱沒了皇室氣度。”
常總管應了一聲“是”,皇帝聽了,便再沒有開口,隻是安靜地批起折子來,常總管悄悄地給皇帝上了一杯龍眼參茶,便退到了一邊。
本朝開國,太祖特地立下規矩“內宦不得幹政”,雖說這規矩後來被太宗,也就是先帝破壞得一幹二淨,不僅設立了司禮監,還予以了批紅之權,幾乎等於在宮中設了一個小朝廷,司禮監主管也常常被尊為內相。但司禮監以外的內宦,卻仍然恪守著太祖的規矩,除了內書房尚可議論政事,其餘太監,一律是避而不談。現下,常總管頂的是近侍之責,雖說這些折子就是他親自挑出的,熟悉得不得了,但畢竟職權不同,因此也遠遠避開,全當是避嫌。
畢竟在這宮中,總是小心些為好。常總管能從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小太監,到如今形同內相,其中靠的,不是無雙的智計,而就是這份懂得避嫌的機靈勁兒和認得清自己地位的清醒。
畢竟,不是每個主子,都能像顧輕塵一樣,真正地將太監當作與自己平等相待的人來看。
不過,也不是每個太監,都能成為那個被另眼相待的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