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儒林未曾有過一日皇子待遇,卻可笑地在逝世之後,竟有了親王喪禮的定製。
本來親王喪葬之製,應有封地內文武官齊衰三日,哭臨五日,但顧儒林既然是死後追封,也沒有人肯為他斬衰,顧輕塵雖有心素服,卻無奈身為長兄,又是正經分封的親王,沒有說為幼弟戴孝的道理,也隻好咬著牙挑了一件素淨些的禮服,莊重地從初喪一直到下葬之日,也一日不落地跑去了靈堂,風雨無阻。
轉眼便到了四月三十。
這是欽天監卜算出的出殯下葬之日,今日之後,顧儒林便能入土為安,將他所曾經經受的東西、遭遇的悲慘,都統統埋在深深的土壤之中,再不能重見天日。
因而這日顧輕塵特意起了個大早,寅時不到,便已經端坐在中殿之上,靜靜等待黎明的到來,然後和宮人們一起前往靈堂,和今日罷朝的文武百官們一起最後祭一次顧儒林,便要遷棺入葬,隻要一出了至陽殿,顧輕塵便再也瞧不見自己的九弟了。
衍之照以往的時間,提早將需要水生幫忙的東西送到中殿時,卻不防正好和顧輕塵撞了個正著。
因顧輕塵說過禁止衍之進中殿的話,衍之先是一愣,便低下頭告了罪,什麼都沒說,默默將東西放了,便準備轉身離去,卻聽見了顧輕塵喚自己的聲音。
“衍之。”
衍之以為自己聽錯,木楞地轉身一瞧,卻果然又聽見顧輕塵平靜地喚了一聲:“衍之。”
“嗯。”
衍之悶悶地低聲答了一聲,心上七零八落地撒了一地錯綜複雜的情緒,像是七八瓶調味料同時打翻,麵上無波無瀾,站在原地想了想,還是邁步向前,走近坐下。
“殿下。”
衍之輕聲喚道,然後便忽然啞口無言,看著顧輕塵平靜如水的眼睛,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顧輕塵也並沒有先開口,仿佛他喚完那一聲衍之,便說完了自己所有的話,隻是不急不躁地等著,靜靜地看著衍之,什麼也沒說。
相顧無言。
衍之垂下眼眸,略略轉開視線,瞧著顧輕塵身後的地麵,像是地上忽然出現了什麼奇畫,沒有抬頭。
“衍之。”
顧輕塵又喚了一聲。
衍之才抬起頭來,看著顧輕塵。
“你決定幫我報仇了麼?”
她聽見顧輕塵說道。
果然長樂祁陽還是告訴了他麼……
聽見顧輕塵的話,衍之心中的第一個想法卻隻是這般而已,但走神很快便回轉了過來,衍之的目光徐徐從地磚移到顧輕塵麵上,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幅度微不可察。
“是。”衍之點過頭之後,又道,臉色無悲無喜,“如此,可否是如了殿下這般久以來的設計?”
不必多說,對衍之的話,兩個人心中均有數,顧輕塵並未否認,視線也掠過衍之的肩膀,向殿外看去,良久,方苦笑一聲,淡淡道:“我亦是……逼不得已。”
衍之垂眸又看了看地磚的花紋,宮中的金磚平滑如鏡,卻像真正的銅鏡一般,照不出人心。
“好。”
衍之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殿中飄蕩,沒有再往下接話。
她隻是又將視線轉到顧輕塵麵上,垂眸俯首:“走吧,殿下,快到時辰了。”
衍之隻淡淡說了這麼一句而已。
顧儒林的喪禮是借的顧輕塵的至陽殿,他雖然有了諡號,卻還是沒有主祭的長輩。
在京的郡王之中,不知道都接了怎樣的暗示,沒有一個肯擔當顧儒林的主祭,代君主祭的。
於是自然,顧輕塵年齡雖不稱,但憑借親王的身份,又算是東道,自然便成了出葬的主祭人。在諸王文武百官之前,一板一眼,認認真真地祭祀著顧儒林。
痛惜是真心的,祭祀也發自肺腑,若是這般的話,就算是顧儒林橫死,總也會覺得安心幾分吧。
看著顧輕塵在上頭的一舉一動,衍之的思維卻遠遠地飄開了去,她不敢將思維真正地放在喪禮之上,若是真正想著喪禮之事,衍之一定會流淚的。
但這樣的日子,為顧儒林流淚的人,就算是假意流淚的人也太多了,並不缺衍之一個。
衍之心中木然地想著,視線中的朝官來來去去,她似乎看見了陸嘉向自己投過來的勉勵視線,也有秋嶽欲言又止的安慰,也不缺沈濂對自己時有時無的探究,但不管是誰,是怎樣的視線,衍之都無心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