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人來】
殘雪方消,春光漸明。
呂府內笙歌又起,琴瑟琵琶,高低音轉,正是那一班精挑細選出來的歌舞伎正排演練習,以一月為限,如今也剩不下多少時日了。
紗幔重重,清池中心的方亭內,蘇顧挽正糾正一名琵琶女的指法,抹挑攏撚,纖纖玉指不過細微的幾個動作便有流音婉轉,正是廳外清波上躍動的點點金光,靈活靈動。
“阿挽,是不是這樣轉?”水綠舞裙的女子揚臂,廣袖如飛,裙裾飄轉,帶起亭中一陣涼風清影,撩起蘇顧挽鬢邊青絲,溫柔撫著臉頰。
“腰身可以再舒展一些,不要折轉過頭,否則容易受傷。”蘇顧挽將琵琶放下,走至場中,將方才的動作又示範過。
紫衣女子未著舞裙,如今恰好示範腰間如何運力動作。眾人但見那如柳纖腰不過隨著揚起的衣袖輕輕伸展,原本沉妝靜影的蘇顧挽便宛如飛燕臨池般輕盈,在場中連著回轉須臾。待其收袖垂裙,一班歌舞伎顏色欣羨,卻仍沉浸在那一連串的回旋之中。
“阿挽阿挽,我怕是真的學不會你那樣的呢。”綠舞挽起蘇顧挽的臂,唇角雖笑容畢現,眉目間卻憂思深深,想起蘇顧挽與呂傅的一月之約,難免愁上心頭。
“快看!有人在偷看!”年紀最小的歌女指著亭外綠柳下的頎長身影。
眾人順勢望去,但見細柳新綠間站著一名男子,身材俊朗,眉目英姿卻也溫潤隨和,卻是大俗的打扮——一身用金線繡著無數銅錢紋的紅色長衫。
“是錢公子。”綠舞道。
其實府中無人不識池畔那紅衣男子,正是呂傅引以為的知己的錢歸我,散人一個,周遊於大江南北,如今已不知將整個大琿走過多少遍了。
蘇顧挽自然也不陌生這一年總要進呂府兩三次的男子,卻也隻知他生性開朗,談笑風生,比起呂傅偶爾陰晴不定的性格,確實更加親善。
如今錢歸我笑容依舊,負手而立,目光順著水曲小廊望見亭中的紫裙麗影。待見蘇顧挽矮身行禮,他遂頷首回應,而後提步朝謝芳閣而去。
香花石徑,小樓雕花,是南方特有的靈秀端莊。
謝芳閣內,呂傅一襲靛色長袍,手執青瓷酒杯。杯中美酒才飲盡,他正回味,一手撫著身前擺著的古琴琴弦,隨意一撥,尾音終結時,正是門外那紅衣公子現身。
“可是舍得過來了。”呂傅眯起眼,打量著紅光滿麵的男子,卻不禁嗤了一聲,道,“還是外頭的鍾靈毓秀比我這府裏的雕梁畫棟好上許多。”
錢歸我知呂傅素來如此說話,故笑而不答。看著早已準備好的酒食,他一挑衣擺,就此坐在呂傅下手,兀自倒酒,道:“我是才逍遙了沒多時,就想著回來看老朋友了。”
“當真當真,尋那十二衣時怕是看了不少旖旎風光,哪裏不逍遙了?”呂傅抿著杯中酒,玩味地看著錢歸我道,“如今那絡衣都名花有主,你還不另覓佳人去?”
聽聞絡衣之名,錢歸我不由苦笑,想他為紅顏知己四處奔波尋那雲遊四處的十二衣重聚千衣坊本也不是難以啟齒之事,怎知到了呂傅口中就如是磕絆著什麼,曖昧得說不清。
“我聽說你與那蘇顧挽姑娘定下一月之約,究竟是怎麼回事?”錢歸我問轉開話頭問道。
呂傅握杯的手頓時收緊,神色頗重,眉間笑意盡然泯滅,掃興道:“提這做什麼?”
“不是我想提,而是不過從大門到這謝芳閣就停聽了不下五遍,我更願聞其詳。”錢歸我如今反客為主,另有深意地盯著呂傅。
“也罷也罷。”呂傅一擺手,放下手中酒杯,雙手撫上琴弦,左手一抹,竟是就此彈起身前古琴。
呂傅非附庸風雅之人,縱然經商,難免沾染商海俗氣,然而操起這等風韻之物卻自成格調,往往自身沉浸其間,心神歸一,眉眼間隻有琴聲流芳,高潔雅然。
錢歸我聽曲識人心,呂傅這一曲琴音沉鬱略帶悲愴。座上公子亦眉峰驟聚,愁緒繚繞,與呂傅向來揚袖震衣的瀟灑截然相反,也教錢歸我如有所感。
“你受傷了?”錢歸我忽然問道,見呂傅依舊專心彈琴便不再多問。
一曲終了,呂傅方才睜眼舒眉,十指仍按著琴弦。
“蘇姑娘當真如此堅持?”錢歸我困惑問道。
呂傅卻顯得頗不耐煩,道:“你何不自己去問?”言畢,玉帶寶冠的男子揚長而去。
謝芳閣內隻剩錢歸我一人,空對獨酌,這酒當真越發沒有滋味。
錢歸我但凡前來,必當留宿於呂府,垂彥樓便是為其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