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散卷 挽容顧(一)(2 / 2)

沐浴後,錢歸我隻著輕袍緩帶,純色長衫,隨意束發,在呂府中信步遊走。

是夜月明,花影斑駁,投在小徑之上,已聞得見蟲鳴隱約——南方春夏兩季著實銜接得緊。

又到白日經過的清池,如今月華如水,鋪陳池麵,一望而去,水平如鏡。

“阿挽……”女子的聲音從池中方亭傳來,正是綠舞。

錢歸我無意探聽他人私隱,也不知這個時候亭內還會有人,而他已將進方亭。

“我沒事,綠舞,你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繼續練習呢。”蘇顧挽勸道,語調哀婉。

“你才是不要太操勞了自己,否則就算田大哥沒事了,你教他……”一言難再繼,綠舞終是長歎一聲,挑開紗幔,卻不想就此遇見錢歸我。

輕紗沉垂,蘇顧挽依舊穿著那襲深紫連衣裙裝,靜靜立在方亭一角,青絲如雲卻被鬆挽在肩頭,隻有幾縷垂在身後。女子側身對著錢歸我,眉眼清愁,似全然不知那男子到來,而一心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

綠舞未出聲,隻快步離去,到池邊時不忘回頭相顧,卻見錢歸我已然入了方亭,她遂暗歎一聲,就此離去。

女子沉婉,默然而立,待聽見腳步聲,她卻依舊不曾回頭,沉默再三。

“蘇姑娘。”錢歸我道,眼前是仿如雕塑的女子身影,身影孤寂,如立世外,卻沒有脫離紅塵世俗的的灑脫,一時也教他無言以對。

“錢公子也聽說了我與公子的一月之約吧?”蘇顧挽吐氣如蘭,餘音不絕,就似與斜照進亭中的月光接洽,悠然飄去。

錢歸我訕訕,道:“聽說了,也問了,無奈習德什麼都不說,反倒要我來問蘇姑娘。”

“是我教公子為難了。”蘇顧挽目光如雪寂寞,伸手又挑開些身前紗幔,月光傾瀉了一身,卻是涼薄似水,教她不由呆怔,後才回過神。

“錢公子認識田頔吧。”蘇顧挽問道,待聽錢歸我應下,她方才繼續,道,“公子在西陵關的分行突然出了問題,原本是要遣田大哥立即趕去處理,並且就此長駐的。”

“可是,臨行前,我因舍不下而去找田大哥。田大哥要我與他一同前去西陵關,但家母還在病中,我如何能就此離去?又想起此後兩人天各一方,縱使田大哥向公子要了我,我……”

相思中的女子最懼別離,蘇顧挽原就身世飄零,有如今這容身之所已然幸運。她本隻盼著與田頔長相思守,不再分別,誰知意料之外竟出這等情況。

天涯相隔,誰又知道下一個轉身,是什麼樣的結局?

“是我心思太小,才耽誤了田大哥出行的時間,誰知西陵關的分行居然因此沒能保住,還牽扯出那些……事。公子大怒,要拿罪田大哥。”蘇顧挽緊緊拽著手中紗幔,自責之外更有憂思,道:“我向公子道出實情,情願代其一死。不想公子卻說,隻要我在一月內調教出一班出色的歌舞伎,他便不再追究。”

錢歸我未應。

想來呂傅在西陵關的商行確實參與過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東窗事發呂傅才要心腹田頔親自趕去。卻不想田頔終因為蘇顧挽的拖延而沒能及時遏止,事發後因呂父在朝中威望才最終防止事態惡化,是以呂傅才要拿田頔的罪。

“田大哥因我入罪,我更不能坐視不理。”蘇顧挽轉身,視線中錢歸我的神色同樣凝重。

紫衣霍然跪下,長裙曳地,卻如折損殘花。

錢歸我看著月下長跪的女子,柳眉含愁,秋水戚戚,卻當真是他應該相助的嗎?呂傅行事向來自我,當日定了田頔的罪卻與蘇顧挽定下此約已是出人意料,教旁人再從何插手?縱然田頔罪不至死。

“蘇姑娘未免太看得起錢某了。”錢歸我退後道,見蘇顧挽神情又顯淒涼,不免動其惻隱,“我與習德從來隻有兩人私交,說得不恰當了,正如你與田公子,無關他人,更不應該出現其他人。”

蘇顧挽神色黯然,聽著蟲鳴,隻更淒楚,道:“是我為難錢公子了。”說罷,她便站起身。

“蘇姑娘……”錢歸我喚道,待蘇顧挽止步才道,“習德做事難免淩厲,但既已答應了蘇姑娘,時限未到,他定然不會為難田公子,且請放心。”

“公子為人,顧挽信得過。”蘇顧挽道,月光中睫如蝶翼般輕輕顫動,卻將那一點晶瑩掩藏在轉身之間。

錢歸我眼見紫影離去,搖曳開濃重淒迷。清月照影,池麵如泛薄煙,籠著曲橋上淡薄的女子背影,淒淒而往。

“蘇姑娘!”亭中男子霍然喝道,就此分紗衝出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