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散卷 挽容顧(二)(1 / 2)

【扁舟尋舊約】

蘇顧挽醒來時已是次日拂曉時分,光影尚且曖昧,無人點燈,房間幽暗裏,卻有一道身影立在窗下。

窗口微隙,幽光穿戶,正映在錢歸我身前,男子神情黯然,一片慘淡。

蘇顧挽勉力支撐起身子,四肢依舊乏力,卻始終注釋窗下男子。待他轉身,彼此目光交接,莞爾之間卻仿佛經曆世事滄桑的淒涼無力,一笑裏泯滅的是辛苦,卻也加重了酸楚。

“有勞錢公子。”蘇顧挽要下床,卻被錢歸我阻止,抬首時她隻見男子霍然停下上前的腳步,一聲“蘇姑娘”喚得突兀卻也關切。

蘇顧挽不由苦笑,重新靠回床邊。見錢歸我要去點燈,她立即喝住,如有畏懼,道:“這樣……很好。”

取火折子的手停住,錢歸我隻坐在桌旁,看著秀床上女子清瘦的輪廓,問道:“蘇姑娘當真不必如此。”

“錢公子不是局中人,自然不明白當局者的苦。”蘇顧挽輕歎,仿佛一切本就凝重,卻在這樣的歎息裏更加寥落。

“當局與旁觀不過各人心態,蘇姑娘怎麼知道我不在局中?”錢歸我見幽光中困惑而來的目光卻不由淺笑,自嘲也好,當真寬慰也罷,人生不過局中局,誰真的知道是不是下一刻,自己就會被牽連?

“綠舞她們快起來排練了。”蘇顧挽這便起身,卻聽桌邊傳來的質問——這樣堅持,最終或許是苦了自己——她卻要義無反顧的呀,為了田頔,為了過去的救遇,為了連自己都分不清的糾纏,隻是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

“不這樣做,我又能如何?錢公子可以雲遊似散人,我卻不能拋棄自己身世。”她穿上繡鞋,卻在起身刹那踉蹌向前。伸手,握住的是從來不曾觸及過的溫暖,教她有片刻驚慌——這樣相似的感受,如同她在多少個夜裏對月自傷,存活的隻是那一點看來渺茫卻不得不堅持的信念。

“誰能忘記?不過是我們用了不同的方法。”女子的身體始終顫抖,教他明白那些被掩埋起來的惶恐與迷茫,除卻同情——卻似乎連這樣的感情都顯得蒼白無力。

“所以接下去的路,也不相同。”蘇顧挽推開身邊男子,又聽見窗外草葉搖曳,沙沙作響,似是有人。

“誰?”錢歸我喝道,待見門外現出綠舞身影方才緩和了神色。

“我是來找阿挽去排練的。”綠舞看著幽室中站立的一對男女,一時無言,隻見錢歸我先行提步,她側身讓開,唯望著那一襲金線紅衣的男子離開,步態匆匆,卻有被牽絆的滯緩。

“我們去吧。”蘇顧挽拉起好友垂下的手,眼角微濕。臉頰處是初春依舊的料峭,仿佛下一刻落下的淚,就會凍結成冰。

錢歸我獨行在逐漸明亮的晨光之中。

呂府中已有下人開始打掃,一夜寒光,全無春意,縱然日出之後府邸內生機盎然,卻也掩蓋不住如今蕭瑟,宛若秋涼。

“你也覺得是我有意要置田頔於死地而去為難一個姑娘?”晨光稀薄裏,呂傅依然著那一身靛色長衫,隻是如今未束冠,烏墨長發垂在身後,衣衫飄搖。

“你還不至於如此無聊。”錢歸我坐在石欄邊,低頭便能看見身下池水,在現今的光線中清澈如昔。

“我還沒有告訴過你阿挽的身世吧。”呂傅昂首,望著東方既白,眉峰微蹙,回憶沉湎,道,“阿挽的父親也是商人。”

蘇顧挽,眾人隻知是呂傅從青樓救出的一名舞姬,卻不知那些背後的真實。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春季,楊柳綠,桃枝紅。

蘇顧挽之名在開始在坊間流傳,眉目如畫,舞若蝶飛,姿容如仙。

秦樓楚館內,任何事都流傳極快,如此女子出世,如何不引來諸多追捧?世人說,蘇顧挽一舞傾城,卻不及那一聲琵琶音,繞梁不去,餘音不絕。

那日,呂傅正帶著田頔在坊間出沒,兒郎風姿盛,紅袖滿樓招,鶯燕脂粉,卻不過他見慣的笑靨如花。

琵琶聲起時,呂傅正問道:“蘇顧挽姑娘可在?”

而後一曲斷腸音,冰泉冷澀,幽愁暗生。

“公子?”田頔看著尋思中的呂傅,卻聽琵琶聲停,又起女子斥聲。

“上去看看。”呂傅神色冷然,已然提步上前。

田頔率先躍上二樓,立時遂見一名紫衣女子手執琵琶將一名錦衣男子驅打出來,說道:“縱使終有一日被迫賣身……”

“不會那一天了。”朱漆木樓之下走上的靛色長衫的男子眉峰犀利,看著被蘇顧挽驅打的男子,隻冷然道,“田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