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散卷 挽容顧(二)(2 / 2)

“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蘇顧挽身邊的男子相貌平平,卻眉目肅正,看著已然雲集樓下的打手,道,“先帶蘇姑娘離開要緊。”

又是誰知道,不用千金萬貫財,不用瓊樹芝蘭姿,僅僅這樣一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便教她甘願一生情傾——感情,當真是再莫名不過的東西了。

“我為阿挽擲千金,卻博不得美人心,所以才借機要處置了田頔。”晨光又盛,呂傅低首看著池中遊過的錦鯉,冷笑道,“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吧。”

錢歸我默然,畢竟這些都是已然公眾的秘密。

臂上傷口泛疼,呂傅卻隻是闔眼,神色泰然,道:“不為世道所迫,她也不會淪落至此。”

不是世道不公,她又怎麼從商賈千金淪落煙花之中,做那一現而謝的曇花?

她也曾滿頭珠玉,綾羅綢緞,下人環伺,有父母在堂,享天倫之樂,衣食無憂。

卻也無奈,父親行商,在外奔波,母親不過一介婦人,不善其道,家中事務都交由二娘掌管。那個精明的女子一步步將家產收入自己囊中,再陷害她們母女,直到最後她與母親被掃地出門。落魄之下,她再不顧當初那一身矜持,為照顧母親而淪落青樓,不改名,不更姓,蘇顧挽,是那負情薄幸的父親給她一生的標誌。

那時,呂傅說,他可以為她報仇。

她卻屈膝於那男子身前,道:“我為家母求公子,前事勿究吧,那畢竟是我母親深愛的人哪!”

方亭之內,唯有低人一等的蘇顧挽,還有居高臨下的呂傅,紗幔靜垂,月夜無聲。她卻又看見亭外佇立的男子,田頔,待她若即若離,卻也始終陪在身邊,如她的眷戀,朦朧得無人知曉,卻真實存在。

“你就甘心如此?”長眉冷目,呂傅恍如神祗俯視那矮身而跪的女子——她不是這樣輕易就下跪的人,卻……當真,情之一字,教人喜,也更令人傷。

“我不甘心。”她道,抬首對上呂傅眼光,堅毅裏又起無奈,“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假手他人得來的結果,不是我要的。而我的力量又這樣微薄,倒不如交給時間,時辰到了,誰都逃不了。”

他感受到身前女子雙眸裏瀲灩而起的堅決,利如劍,冷光凝,驟然教他心頭不懌,一拂袖,憤然道:“那就這樣吧!”

被風吹起的紗幔猶如當初呂傅離開後的樣子,而那裏,再沒有田頔追隨而去的身影。

蘇顧挽終曲,最後撥了琵琶弦,聲如裂帛,驚得正在練舞的綠舞停下身姿,回頭相顧。

“就是這樣。”將琵琶交出,蘇顧挽起身望著始終輕揚在風中的紗幔,若有所思。

“阿挽。”綠舞喚她。

“我隻是在想田大哥如今怎麼樣了,公子至今都不許任何人探視。”蘇顧挽沉默須臾,想起那日跪在堂前的田頔,再有座上冷峻的呂傅,都如昨,正是那年相遇的仆從與公子,而她不過從普通舞姬成了呂府的家姬。

“你當真覺得這樣下去會有結果嗎?”綠舞問道。

“還有什麼是有結果的?我們也隻有這最後的一個月了。”相識,相遇,相知,她與田頔,她與綠舞,人生本就匆匆,這樣的相聚更是蜉蝣一瞬的短暫。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了吧,你的決定,我還能反對什麼?”綠舞踮足,回旋到方亭正中,擺起舞裙,躍動身姿。

其實綠舞跳得比她好上太多,卻一直是她活躍在眾人麵前,舉手投足的嫵媚,都是綠舞調教的,她隻是多了一些運氣,多了幸運——能夠遇見這樣的好友。

世人說,蘇顧挽的風韻就是舞間回眸的那一點淒涼,融合在柔媚的舞姿裏,又有誰知曉,那當真是一場悲鳴,用盡了所有的愁與仇,在台上綻放的妖紅,卻隻零落下人後的頹敗。

錢歸我望著亭中翩然而舞的兩道身影,想起深夜漫長裏她的囈語,是當真的意願與毅力,才能支撐起那樣的女子一路走來。

“她一直就這樣,誰都管不住,更關不住。”呂傅悵然,見有下人匆匆而來,問道,“什麼事?”

“是阿挽的母親病情又重,所以人來找阿挽回去。”那人道。

又如當年的巧合,輕紗垂幔裏再傳來一曲琵琶聲,仍是當初調,彈奏的,卻不知是否還是當初的女子,姓蘇,名顧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