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聽琵琶,不置一詞。
又到曲終,她最後纖指一抹,月正明,地上影淒。
她又說,謝謝錢公子。
他卻微頓,又是無言。
“我想去見田大哥。”蘇顧挽道,望著地上長影。
“習德如果同意,也不會等到今天。”錢歸我道,“蘇姑娘,事事執念,當真好受嗎?”
蘇顧挽抿唇,扶著琵琶弦,道:“我不過隻有這點執念了,錢公子以為我還有那麼多可以擁有的嗎?”
“這一個月,蘇姑娘以為田公子過得如何?”錢歸我看著蘇顧挽撫弦的手頓時痙攣,一音悶響,女子情思幽愴,卻有將醒未醒的感知。
“你去看過田大哥了?”呂傅將田頔關押,她甚至不知一心所係的那個男子身在何處。
“沒有。”錢歸我道,“如綠舞姑娘所說,倘若田公子知道了這一個月來的一切,你教他如何?是該感謝還是自責?畢竟,你是為了他。”
蘇顧挽又何嚐不幸運,至少她知道心之所托,也敢於去做,而他……瀟灑了,也最終孤獨了。
“田大哥從來都為公子盡心盡力,這次是我拖累的他,我又怎能置他生死不顧?錢公子,受人恩惠,是要還得啊。”縱然是呂傅為她贖身,縱然是呂傅收留她們母女,她卻不能忘記田頔不經意的溫柔與照顧,不能忘記,始終站在呂傅身後默默注視自己的那名男子,每每都送以鼓勵,拂去她心上塵埃。
腳下擲來一隻香囊,繡著“頔”字。
蘇顧挽俯身拾起香囊,指腹摩挲緞上繡字,竟再不起身。
晚風涼,庭花搖,輕曳起花旁男子靛色衣衫的下擺,如是提步走來,卻始終未動身影。
“這隻香囊……”蘇顧挽鬆手,琵琶倒地,她卻緊緊握住那隻香囊,神情微慌。
“是田頔親手交給我的。”呂傅道,看著被棄之不顧的琵琶,那曾是蘇顧挽最看重的東西,卻原來都不及田頔來得重要。
“他……”蘇顧挽抬首,見那偉岸身影走來,帶落了衣下春花,碎了一地。
“他親自將香囊交給我,說你會明白的。”呂傅就停在錢歸我身邊,不同於好友眉間憐惜,他始終隻是這樣淡漠,甚至有絲嘲笑。
怎能不明白!田頔這是斬斷了彼此情誼,就此陌路的證明。
當初圓月,也是在這樣小園裏,隻有她與田頔,隻有她將香囊相送,隻有他說會一直帶著,至死不棄。
他甚少說出這樣的話,或者,那便是唯一的一次,是誓言,給她一生的承諾,不要海枯石爛的壯烈,隻要守候,而後老去,最終歸於塵土的平靜。
但現在,出爾反爾的卻也是他。
莫非,她當真逃不過癡心女子負心漢的結局?
但田頔真的不是如此薄情之人!
何以如此?
錢歸我俯身去拾那把琵琶,卻見蘇顧挽先行抱住,依舊那樣俯身,長久未動,似那夜方亭中的僵持,猶如雕塑。
“我要去見田大哥。”蘇顧挽道,言語堅決。
“他未必想見你。”呂傅道。
紫衣女子站起身,竟有種慷慨赴死的決然,縱使呂傅氣度凜然,她亦沒有半分退卻,昂首看著那向來居於眾人之上的男子,到:“我卻要聽他親口說一些話。”
“你是不信我了?”呂傅蹙眉。
“是我本不知何人可信。”蘇顧挽回頭,卻對錢歸我淒然一笑,道,“錢公子卻是有值得信任的人呢。”
縱使相惜,他卻不得不承認,自身也有比蘇顧挽幸運之處,譬如絡衣,譬如呂傅,譬如即使最後寥落卻如今依舊暢快的逍遙、寄情山水的逃避。
“公子,我隻想見一見田大哥,聽他親口告訴我應有的了斷,讓我知道,這一個月,究竟值不值得?”蘇顧挽道,如果磐石不移。
呂傅霍然抓起她的腕,致使蘇顧挽不及防而鬆手落了琵琶。一聲雜響,卻不減女子堅持,她說:“我真的隻想親耳聽見那些話。”
她的淡定,卻教他憤怒,這樣的固執,最終隻有傷人傷己。
雲遮月,暗淡了彼此,蘇顧挽卻始終凝睇著身前男子,忘卻身份,懇求道:“公子如果也有生死相許之人,便會明白蘇顧挽此時的心情。”
生死相許?這樣四個字說來未免太過簡單。
何為生死?
相許又如何?
真正能最後銘記的,卻未必是這樣的所謂深刻。
“那麼,你跟我來。”呂傅拉著蘇顧挽快步而去,也不管身後女子是否跟得上自己腳步。
庭又空,殘花飛,卻唯有素衣男子腳下的那把琵琶未動,人去後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