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散卷 挽容顧(五)(1 / 2)

【琴調相思引】

“那麼我與蘇姑娘合奏吧。”不知何時白衣男子手中已然多出一管長簫。

呂傅明了錢歸我之意——摯友也在為這樣的女子求情。

眾人仍遲疑未動,而那飄然如獨立世間的男子已吹起長簫。簫聲悠揚,緩緩流出方亭,躍動池上,浮光躍金。

片刻後才有人回神,當即跟上,一時間亭中樂音飄搖,舞裙翩然。

此時蘇顧挽還未起調,她隻懷抱琵琶,看綠舞伴樂而舞,聽錢歸我那一曲簫聲婉約後的蒼涼。

往事曆曆,她卻仿佛經曆無盡跋涉,如何也觸及不到那些以為僅僅擁有的過去,飄渺得如同虛幻。

簫聲停下時她立即撥弦,目光卻仍落在還未坐下的白衣身上,彼此的距離這樣近,而他的笑容卻是那樣遠,如天涯,似隔世。

綠舞在即將曲終時接連回旋,舞裙展開,華麗如蝶,破繭後的絢爛,繚亂了眾人視線。

呂傅卻蹙眉愈深,始終盯著場中回舞的女子,目光如炬。

綠舞揚起廣袖,袖如流水,在空中瀉開,袖上彩飾斑斕乍如煙花,在瞬間綻放。

一度驚豔之後,場中卻隻剩素衣女子,獨自起舞。

調已轉,曲成幽。方才那一曲《嫿霓裳》華美之後又起《庭花》蕭疏。

這是蘇顧挽自己譜的曲子,伴奏也不過是她最擅長的一把琵琶。如今她隨曲而舞,卻是綠舞不知何時退下場,為她撥弦。

那是幼年看見的景象,春日庭花簇擁,開紅遍綠,鸝燕鳴枝,香氣襲人。然而那一年,驟雨摧殘,落紅不在,說空庭蕭疏,已然輕描淡寫。

幾番揚袖,幾場回旋,眼前春景尚好,卻早已不是當年,不是蘇府後苑。

淚落指上花,彈盡一世浮華。

蘇顧挽回臂,長袖又出,還有袖中那柄劍。

她說,最後一搏,不是呂傅喪命,就是她死。

出人意料的刺殺,沒人知道迷人一舞之下的殺機,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

劍身被暗器打斷的瞬間,蘇顧挽目光黯淡,卻依舊將斷劍刺向近在身前的呂傅,而那男子居然坐如泰山,紋絲不動。

錚然的碰擊聲,蘇顧挽隻覺肩上傳來一陣綿力立即震開了她執劍的手。

白衣女子連連後退,待抬首,方才見那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立在身前,護在呂傅身邊——田頔。

“阿挽,為什麼不走?”田頔問。

“殺父之仇,你以為我能就這樣一走了之?”蘇顧挽眸中微紅卻再不是昔日溫婉,轉而淩厲起來,盯著靛色長衫的男子,道,“家破人亡,我怎麼可以忘記?寄人籬下,我又何嚐好過?”

“公子,這本與你無關,但誰讓你是呂尚仁的兒子?”念著殺父仇人的名字,這樣咬牙切齒,恨意深沉,她從未這樣暢快。

呂傅默然,眉峰鎖緊,似是默認,畢竟他的父親確實不是為善之流。

“公子或許知道,家父名諱蘇玠。”蘇顧挽見呂傅神色又變,遂知他定然明白了事情原委,不由冷笑道,“鴻嘉十五年三月,有一批官員被莫須有的罪名革職抄家甚至處死,家父不幸就在其中,始作俑者是誰,公子不會不清楚!”

呂傅依舊默然不語,然而這樣的沉默更勝親口承認——正是他的父親呂尚仁,要在新皇登基之前徹底鏟除異己,以便新政權建立初期進一步穩固自身權力,牽製新皇。

“公子不敢說嗎?還是我來說!”蘇顧挽鬆手,斷劍落地,咣當一聲,仿佛帛裂,撕心裂肺。

“阿挽,你當真讓所有人失望。”良久之後,呂傅方才出口,駕開田頔的劍,上前,就停在蘇顧挽身前,低頭看著目含憤恨的女子,眉不舒,語調惋惜,道,“我如果真要動手,你覺得你逃得過之前那幾次嗎?”

蘇顧挽愕然,如今卻才發現呂傅臂上衣袖顏色異樣——上次刺傷的傷口,竟道現在都未好轉!

“我知道那一劍遠遠不能抵消家父對你的傷害,我說過,隻要你一句話,我可以為你報仇,用我一條命換你棄仇之心。但是直到現在,你卻始終自苦,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拖住田頔去西陵關的意圖嗎?”呂傅看著蘇顧挽指上那朵白花,因她身體輕顫而一並顫動。他拉起她的手,道,“這雙手,本也隻是尋常女子的手,卻是因為家父才要為他人撥弦,如今更要握劍,你以為,我覺得好過?”

眾口一詞都說,他呂傅愛慕蘇顧挽才百般照顧,誰又知,他不過替父贖罪才收留蘇顧挽,明知這樣的救遇根本不能與蘇玠一命抵同,他卻依舊這樣做,給她一次又一次的機會考慮,究竟值得為了仇恨去放手一搏嗎?

“西陵關的商行確實不幹淨,你拖住田頔不過是想讓事態擴大來打擊家父。但是你知不知道,田頔曾經做過什麼?”呂傅目光陰沉,回頭看著垂首的男子,道,“他堅持要告訴你。”

那一夜,田頔終於和盤托出,是連他都就此錯愕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