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費春花嫁到鎮上去了,丈夫在供銷社做五金售貨員,身體有些殘疾,走路一瘸一瘸的,據說還是個結巴子。要不是這樣,售貨員也不會找個農村戶口的婆娘,找農村戶口的婆娘就表示接受了一種家庭命運——永遠為農。
有一次,他在鎮上遇到費春花,費春花沒有和他講話。兩個人對視了一下,便擦肩而過。
費春花是不屑和他這個痞子式的農民多說一句話,雖然他現在是一個小學代課教師。一個攀上集鎮職工的頗有姿色的女子,你就不能苛求人家多少。你算什麼!
官河的水靜靜流淌,帶走了風,帶走了雨,唯一沒有帶走的是白鎮。
小學和鄉政府隔一條石板小街,每天宏照都要穿過這兒,經過水陸貨棧,經過橋頭茶館,經過鄉政府大門,拐彎到學校上班。
這天一早,鄉政府門口的牆上貼了一張大字報,上麵說鄉黨委阮書記和副書記睡覺,副書記的老公被提拔做了財政所所長,有屁不想放。其實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秘密,你情我願的事,本與旁人沒有關係,偏偏有些陰險小人用黑墨水寫了一張大字報,說兩個書記在家睡覺讓所長在外麵遊蕩了一夜。
大字報跟前圍得是裏三層外三層,水都潑不進去。宏照走到這裏,端詳了半天,弄清了大意,扔掉了煙頭,撥開了人群,揭掉了大字報,整整齊齊迭好,認認真真放進口袋,這一切做得旁若無人大義凜然。大家都知道他是體育老師,力氣大得很,跑起來像飛一樣,是個不好惹的角色,沒人敢放屁。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天滿月酒受了宏富的惡氣,他要做得與眾不同,他朱宏照不是老大眼中的鼻屎。
大字報撕下來以後,他左右為難了。他找到茅玉堂。茅玉堂說:“怕什麼,撕就撕了,至於怎麼處理,我看你要想一想。”
宏照拿什麼想?他現在最關心的是鎮上人如何看他。
茅玉堂眼睛一亮說:“兄弟,你的機會來了,你直接把這個東西送給阮書記,看他什麼表現,如果表現好,你就發達了。”是的,一個人不管有多大的本事,沒有人提攜算個屁。老大先做生產隊會計後做小隊長,要不是在鄉政府做科長的老丈人照應,誰會看顧這個窮了八輩子的老朱家。
宏照說我不敢。茅玉堂笑了,說阮子雄這個時候比你還膽小,你怕什麼。去一趟,看他表現再說。
茅玉堂把宏照送到公社門口,讓宏照一個人進去了。
阮書記開始很倨,眼皮都沒有抬。後來由驚到喜,倒水遞煙,不斷稱讚宏照有思想有覺悟有前途,是雷鋒式的好青年。試想大字報貼在鄉政府門口必然有不少幹部已經看到,但沒有一個人像朱宏照那樣揭下大字報,可見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這些王八蛋都抱著看熱鬧的態度急切渴望著事件的發展,事情發展得越大,越能滿足他們陰暗的心理需求。阮子雄書記充滿欣賞地端詳麵前的年輕人,問:“你為什麼要揭這個大字報?”
宏照答道:“貼大字報的人動機不純。”
阮子雄繼續問:“你揭下大字報為什麼要親自送給我?”
宏照麵不改色心不跳:“我在小學做代課教師,一輩子也沒出息,我這樣做隻是希望阮書記能給我一個發展的機會。”這是茅玉堂教他的話。
阮子雄震驚了,但更多的是感動,猛一拍宏照的肩膀說:“很好,我喜歡你這個說話爽氣的小夥。”
說完便撥通了電話,要求鄉長和田校長協調一下把朱宏照借調到鄉招商城工作。
這件事經常讓我們想到一段舊史,有個玉匠獻了一塊裹著美玉的石頭給大王,被打得麵目皆非全身殘廢,那是他獻錯了對象。今天有那麼多人站在鄉政府門口,隻知道圍觀就是力量,隻有宏照一個人知道獻寶的力量更為強大,而且認準了他不會被打得麵目皆非全身殘廢,他認準了阮子雄,阮子雄也慧眼識珠。是啊,這個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朱宏照和阮子雄絕非凡品,超越了世人,摒棄了俗見。
這個借調讓朱宏照不用拚命地吹哨子曬太陽了,不用頂著寒風領著小鬼們在操場上跑了,也不要受學校那份窮氣了,第二天他就離開了操場離開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