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難舍古鎮(1 / 2)

薑長順打開話匣子,說起白鎮來如數家珍。我感覺真的沒有找錯人。

白鎮知名的“江湖客”很多,他們從這裏走了出去,又走了回來。薑長順又繼續他的江湖話題。

鎮江焦山定慧寺方丈茗山法師是個老江湖,六十多年的佛教情結,竟是緣於白鎮外婆家的大士庵。茗山法師,俗家姓錢,名延齡,海鹽人,民國三年出生。自幼在白鎮長大,隨母信佛,十九歲在家鄉寺廟剃度出家,二十歲到鎮江焦山定慧寺受具足。為了白鎮大士庵的重建,殫精竭慮,並多次乘水路登碼頭走進白鎮,親臨現場指導工作。當他一襲青衣登岸之際,全鎮老少打著“歡迎茗山法師回故地”的大幅標語,紛紛在公路兩旁虔誠迎候。茗山的出現,給白鎮重新帶來了佛光。

白鎮有個出名的巷子,叫管家巷。清朝末年,管家三兒子管彤公派到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與段祺瑞、蔡鍔同學。1914年出任通海鎮守使。鎮守使為北洋政府時期臨時軍事官銜編製,設置於省內某一要地,相當於今天的省軍分區司令,中將軍銜。管彤衣錦還鄉,大修祖宅,門前的巷道由此改稱“管家巷”。

管雲臣英年早逝,曆史對他記錄不多。二次革命烈士伏龍的曆史中提及過管雲臣。蔡鍔在雲南起義討袁,伏龍欲舉兵響應。船至南通,通海鎮守使管雲臣一邊設宴接風,一邊密電袁世凱。袁密令殺之。孫中山聞噩耗手書:“殺雲程之仇,一定要報。”他的曆史不多,有毀有譽,是個複雜的人物。

台灣原“行政院院長”郝柏村先生是最大的江湖客,2011年 4月3日,他回大陸探親,攜親屬45人從老家葛武鎮郝榮村出發,堅持坐船從水路到白鎮,走進管家巷,探訪外婆家的後裔。

93歲高齡的郝柏村先生跨越半個多世紀走進尋常巷陌,是為了尋訪表親,管家是他的表親。清朝末年,管家巷有個私塾先生叫管日升,也就是管彤的父親。管彤的姐姐管金,便是郝柏村的外祖母。

那天,郝柏村神情莊重而激動。年幼的他經常和母親坐船回白鎮外婆家省親,水蕩白鎮成為他童年生活一張五彩繽紛的圖畫。軍旅生涯幾十年來,最不能忘記的就是白鎮的市井風貌和風土人情。這幾年郝院長回老家鹽城,總是要來白鎮古鎮看看。白鎮的水確實迷倒了一批漂泊在外的鄉人。

薑長順說這三個是白鎮曆史上最有名的江湖人,尤其郝柏村,還跑到了台灣,又從台灣跑到白鎮。

他又指指地下說,這裏原來是個南貨店,解放初期他見過店的模樣。曲尺櫃台,櫃架上陳列著南貨樣品,過道的酒壇上封著泥,整齊地排列著,店老板淡漠地坐在堂內。這個店老板就是薑長順的爺爺。因為家道中落,房子便典給了趙大房。幾十年來,薑家的祖產數易其主。

出了茶館,我們隨著薑長順走進老鎮區,一路上可以看到數十所藏匿很久的明清宅院,它們如同萬笏朝天,一步一叩首,且拜且吟。市街兩旁,高高低低,俱是明清的房舍。粉牆黛瓦,蠡殼幽窗,半壁青苔,一扇門扉。巷道互為連通,把參差錯落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房舍互聯為一個整體。穿街過巷,直通各戶,雖是人工,宛若天成。如果說街巷是古鎮的骨髓,那麼水網則是連通村落的血脈。

白鎮有一個100多年前的老醬園,由王、陳、田三姓股東出資組建經營,取名“三泰”,寓意“開泰”。

王、陳、田是連襟三個,他們的醬園專門生產白抽、紅抽、醋蒜頭、醬生薑、豆瓣醬、醬瓜子,兼營茶幹、香醋,最出名的還是白抽。

用幹麵黃豆做成餅子,曬幹、漚爛,用蒿草覆蓋發酵。蒿草,詩文中多有記載,三國魏曹丕《陌上桑》詩雲:“寢蒿草,蔭鬆柏,涕泣雨麵霑枕席。” 明代袁宏道《相逢行》詩雲:“行行即曲巷,曲巷多蒿草。” 現代作家楊朔在《海市》中亦有關於它的描述:“那是一片墳墓,高高低低,墳頭上長滿蒿草。”這是一種鄉野間最常見的草,它的加入會加速豆餅的發酵,促其衍生出金黃色毛絨絨的菌絲。

時間到了,功夫就到了;功夫到了,醬汁就到了。等到汁液滲出來,濾出的為白抽,澄清透明,鮮豔活潑;渣滓為豆醬,如脂如膏,入口即化,口味鮮美。

三泰的製醬工藝漸成為公開秘密,當地人很少有不會自做白抽和豆醬的。不過,三泰的醬品自然是高出一籌,且能銷往數百裏以外,供不應求。打著三泰招牌的水貨亦不在少數,沒有一定的道行,是絕對分辨不出真假的。

曆史變遷,三泰所有製發生變更,成為公有國營。上世紀50年代,大股東陳再榮從三泰醬園的老板成為接受改造的普通員工。50年以後,鎮政府、文化站、國營商店、新華書店、大眾飯店也相繼消失在“進士坊”的視野之外,但那個老醬園還在。它如同一隻山羊,溫順地伏在“進士坊”一側,懶懶散散地曬著陽光。光線照見井然有序的壇壇罐罐盆盆盞盞瓶瓶壺壺,光線和陰影一如既往,安安靜靜,配合默契。那個時候,會有一隻大黑貓從地上跳到板凳上,窺視深不見底的醬缸,深邃的瞳仁放射出幽幽之光,宛若洞穿了深埋上百年的鮮香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