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學疚也嚐過被辣的滋味,於是笑吟吟地把自己的酒遞給他,潘二喝下去後,還咳了一會,這才好了些。冷不丁兆學疚問他:“潘二哥,我聽你在開船撞我們時,曾唱了些歌兒,有點像水滸裏梁山好漢‘船夥兒’張橫的土匪歌,最後一句又有些差別,他的是‘臨了奪下一金磚’,你的好像是……‘你吃混沌我收錢’,對嗎?”
潘二頓時滿臉通紅,兆學疚連忙道:“二哥,你別誤會,我沒有旁的意思。我聽你這一句,你要我們吃混沌,是因為有人賣我們的命,對嗎?”
潘二低頭,窘,但坦率:“糖二先生,這行有行規,我不能出賣雇主。之前我做也做了,也認了打罰了,你們要不肯帶過,潘二也沒辦法。可潘二既然認了你們為朋友,日後你們在沅河這七百裏上下,再沒人敢動你們分毫!”
兆學疚也正容道:“潘二哥,糖二決沒有翻舊賬跟你為難的意思,隻是為了印證一些事……隻盼著潘二哥也能這樣,天大的恩怨,都是過去的事,朝前看,大家做朋友。”
潘二感激地笑,大概是覺得窘,於是對兆學疚大聲道:“繡衣哥,你再給我們講一段,英雄好漢什麼的吧!隨意些,比如你這老大,畫的這個鬼麵,挺瘮人……別老膠著眼前這點子事啦!”
其他人也同意,於是兆學疚道:“要說我老大,不大好說,他本就比較厲害,你們也見識過了,脾氣也不大好,那是因為……你們看到沒,我老大臉上畫著鬼麵圖騰,曉得這是什麼嗎?據說宋朝那個長得很秀氣的狄青大將軍打仗時就愛戴這個,自身的勇猛加上麵具的震懾,令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人稱鬼臉將軍!說近點的,你們湖湘的洞庭湖,柳毅落榜後救了龍女,然後當然又娶了龍女,這大家都曉得的。後來,老龍王死了,柳毅就做了洞庭湖君,可他的臉生得文氣,怕震不住水怪,於是就戴了一個凶狠的鬼臉,日戴夜卸,後來漸漸忘了,鬼臉就與本臉合二為一,再除不下啦。可隻要你不亂指亂戳,以貌取人,鬼臉下還是很好的,就像我老大一樣……”
眾人就忍不住去看小榕樹,兆學疚怕他要惱,連忙又道:“又說到這湖湘的水鬼水怪,我倒有一個最佩服的……”
眾人頓時被撩起了興趣,轉移了視線,兆學疚看一眼潘二,道:“那時,湖湘楚地的水裏生有一種毒草,叫水莽草,它生得柔美,但含有劇毒。你們的先祖曆來膽大好奇,河裏的魚蝦敢吃,見水莽草長得好看,也就有人摘來嚐了,這一嚐就把命嚐掉了。這倒不是最緊要的,嚐死了一個,警戒後來人,就像神農一樣,本也挺好,但這毒草最毒的不在這裏。它毒死了人,人自然就變成了鬼,可這水莽鬼卻不能去投胎,隻能滯留在河裏,好不淒涼寂寞。除非他找來一個替死鬼——河中的日月寂寞難熬,於是水莽鬼就想法子讓過路的人成為替死鬼,而後自己逃出生天。從這開始,你騙我我騙你,手段越來越高超,這裏人人自危,再不安生。
“後來,就輪到了一個狂生,姓祝,人稱祝生。他過河時,遇一美人奉茶,他不好拒絕,接受就中計中毒了!這祝生死不打緊,家裏卻還有個老母親,老母親是寡婦帶孤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的,能不傷心嗎?且他要死了,老母又有誰來奉養?祝生氣過急過矛盾過,但他推己及人,更不願將毒害延綿下去,但大丈夫報仇養親,該有所為有所不為,於是他仗著一股子豪氣和狂氣,把那騙他的寇三娘硬捉了來,當了自己的媳婦兒,拘在家中奉養老母。好不痛快!
“但老母和媳婦兒終究相繼壽終輪回,祝生自此孤魂野鬼一個在河中苦熬日月,不見天日。幾千年來,他說到做到,決不加害一人,水莽鬼終於因他而盡,水莽草也再不能流毒世間!”
這祝生的為人行事很合湘西好漢的脾胃,大家讚歎著,回味著,議論著,兆學疚卻又道:“潘二哥,我曉得你是最爽直的人,既然你說了對,那就肯定是真心。比他們都要真。所以我也敢跟你把話都攤開了說……我想,要做朋友,要合作,以後日子還長,我們應該把事情都攤開來說……”
這話到這裏,潘二還沒反應過來,冷不丁“啪”的一聲,一塊泥坯就砸在了兆學疚的臉上開花,兆學疚站起來,哭喪了臉:“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