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與潘二都神色憂戚,看著來時的峰巒,那林坳間竟然見得靜了,就讓人更多了幾分不確定。半晌,田忌淡淡地道:“據說,劉邦聚兵時曾經向項羽借兵,他原本隻有九千人馬,於是開口借兩千,項羽不答應,後來他在張良的指導下,開口借兵馬五千,不料項羽反而答應了。”
這裏的人開口說話,多以故事傳說穿插著來,但這沒頭沒腦的話頭讓潘二聽得有些迷惑,但又不好怎麼問,這時又有杜鵑遠遠的啼響,田忌的臉色就有些惆悵,接下去道:“張良深諳練兵用將之道,他曉得,如果隻借兵兩千,這兩千人就會被九千人同化,這對出借的人來說,其實是一件很劃不來的冒險;而借五千的話,這個數目是九千的三分之二,因此,不太可能發生被同化的事,不僅如此,若果這五千人馬能成為部隊的核心,就很有可能成為左右全軍動向的力量,搞不好還會鳩占鵲巢,將九千軍隊化為己用!”
潘二恍然大悟,嗬嗬笑道:“所以你的百獸隊被小榕樹那廝的人同化了,而我的人太多,他不敢動的。”
潘二難得心裏暢快,笑了幾聲,忽然發覺田忌的臉上麻子閃動,顯然是動氣了,於是不由得有些慌,最後幾聲就變作了訕笑,而田忌也不看他,就抬頭冷笑,道:“項羽在西進的路上曾經接受了二十萬歸降的秦軍,但這二十萬歸降的秦兵並未心悅誠服,況且,進入關中後,當地居民極有可能呼應他們,於是項羽做了個令人戰栗的決定:楚軍夜襲,坑秦兵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這話一出,頓覺鬼氣逼人,饒是潘二膽大,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敢!”
田忌淡淡地瞥一眼氣急敗壞的潘二,不由得就記起了兆學疚一路說的,一個人如果還有怕的事情,就意味著沒有壞到家。這潘二率眾,打著為家兄報仇雪恨的旗號,一路涉江而上,殺氣騰騰,人也顯得麻木頹廢,但此時總算顯出了真正的性情,田忌就有些欣慰,也有些心軟,道:“他們不會。這到底不是逐鹿中原,我們都是這山這水浸染大的,動輒連筋帶肉,都是鄉親父老。你吩咐手下細細滅火,沒有燒山的心腸,他們也不會有項羽的殺心,這些,不過是緩兵之計,希望我們晚一刻是一刻,才能兵臨城下,兩相對壘。”
潘二怔了怔,隨即冷笑:“攀起來都有情麵,你要撤嗎?”
“你肯?”
“不能!”
“那我也不能。”
說完,田忌的黑披風一轉,已經轉身,自往來處去,潘二怔了半晌,跟上。
人們亂糟糟地在山頂上聚合了,潘二到底擔心著,連忙去檢點人數,卻是一個不少,這才放心下來。
田忌卻在自言自語:“看來糖二與樹老大還沒融和,這倒是個好機會。”
“怎麼說?”潘二問。
“那糖二和關啞是黃埔軍校出來的高材生,下來招安兵匪,如果樹老大與他們聯手了,以糖二的那張口,你就有再多的人,被他們截去了,也架不住他兩片嘴皮子翻覆,多少也收得服了。”
潘二怔了怔,竟然不惱,反而有些慶幸,大聲道:“那正好!我們快一刻是一刻,連夜打進去!”
田忌卻不理他,走開兩步,那裏默默地聚合著許多人,潘二怔了一下,趕上,待看仔細時,他才凝合的氣血隨即煙消雲散開來,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激在了冰水裏,他混混沌沌地發著寒熱,一陣接著一陣漫過身子。
月光下,山壁之巔,那裏隆起一個小小的墳頭,上麵豎著一片木牌,上麵有兆學疚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木頭之墓。
下麵有燭火幽幽地散出香煙,漸漸滲入人的心神間,人就越發幽靜肅穆起來。這時,又有人堆上了幾個餘熱猶在的大泥巴團來,田忌有些明白,問道:“叫花豪豬嗎?哪來的?”
就有人答:“在火堆下麵挖出來的。”
這顯然又是小榕樹的另一番做作了,倒也別出心裁,引人懷舊,這感情牌打得多少也有點孩子氣,就有不如兆學疚的老辣的地方,然而如此看來,可見他就算少了糖二這個軍師的參與,小榕樹詭譎之中其實也不乏細膩之處。
田忌忍下了唇邊的笑容,但神色還是十分柔和,他點點頭,吩咐道:“扒了泥皮子,祭過了木頭兄弟,大夥分了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