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信號燈
誘餌非常美味:亮晶晶的白米飯上蓋一層香噴噴的西紅柿燴油煎帶魚,地地道道的中國蓋澆飯。——這是個簡單的陷阱:一支毛筆支起一個蓋子,毛筆上連著細繩子,繩子一端握在一隻手裏——他並不是小覷獵物的智商,而是,他更信賴本能——饑餓的催逼,美味的誘惑,危險的挑戰,還有比這個更誘惑的嗎?
來吧來吧,他心裏默默地誘哄著:世界上所有的生物你都不用害怕,它們本質大都一樣,不管是魚,鳥,鼠,還是你我,都一樣的。
誠然,他也是自然的孩子……本質或許一樣,卻不一定就不用懼怕——他長著一雙令它畏懼的、山貓樣黑沉沉的大眼,然而,吸力和危險是相持不下的……他是自然之子,隻是在做一個遊戲,孩子最了不起的天賦就是簡單的快樂,不是嗎?不是鼠目寸光,而是投入和專注。最要命的,他富有活力,且美麗,黑暗,野性。
烏溜溜的小黑眼睛一點一點地被誘惑著迷惑……哪怕就發配到九天,到宇宙,它也是一樣的原理,大的吸引小的衛轉。它正一點一點地靠近去,甚至不是因為食物——他的身體毫不在乎地暴露在暗影中,顯得柔韌而靈活,流暢而有力;他的眼神機警,敏捷,好鬥。他強烈地迷住了它,就像在物競天擇的自然殺場中,一條蛇也能迷住一隻鳥兒,隻要鳥兒敢於望進對方那樣黑沉沉的、危險邪惡而富有激情的大黑眼裏。
它又無聲無息地移近了一些,食物的香味就在鼻尖,它就在他的陰影裏,仿佛他一伸手就能抓住它,然而它相信他不,這是個遊戲,那就得按照規矩來,他得等它自己進那個陷阱,自願自覺地。它就有些委屈和不情願,這樣是否有些侮辱了它的智商和能力?它如何能讓他知道,這場捕獲其實是個選擇,是它選擇了他!
他也很有耐心,他顯然相信,用不了多久,饑餓就會折磨它的固執。似乎他也確實不曾了解,吸引它的,並不是那香噴噴的誘餌,不是那頑強的生物食物鏈機能,而是屬於高級的天文物理引力場,是他自己身上的,自然之子的魅力——他有些諷刺地笑了,大黑眼微微彎了一彎,依然粲然幽亮,光芒更耀眼——然他仍不了解,就如同他的美,隻是客觀存在,與他自身毫無關係。他不了解,他最大的誘惑,正是那黑沉沉的激越的力量,他挑挑眉頭就能喚醒冬天,綻笑起來就迎來夏天的天賦。
於是,小黑豆似的眼睛猶豫了,它不能操之過急,他還不能屬於它,他不會馴養它,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蘊含著玄妙的預兆,有著動人的原理,它得按照步驟,慢慢來……是的,自願自覺地。然而,就這樣逸走,它又有些舍不得,他會認為它是逃遁,而不是等待。
它繼續猶豫,就像有時上帝也會等待擲骰子的時機——他終究會是它的,它野性的兄弟。
而在他看來,它就是他的獵物,一隻巨大的老鼠,他姑且認為它是隻鼠王,值得他下功夫。他熟悉老鼠,再熟悉不過——一堆細小的皮毛、瑣碎的行蹤,鬼祟的行為,尖銳的牙齒,永不滿足的饑餓,瘋狂的繁衍能力……由凶殘程度和繁衍能力的對抗來區分,是黑鼠和灰鼠;用地界來劃分,有水鼠、山鼠、家鼠、田鼠……而最沒前途的,則是被迫寄生的,人類的試驗品:白老鼠和裸鼠。老鼠最大的危險並不來自天敵蛇與鷹,更與貓狗無關,當然也不會是人類,而是相互間征戰不休的自相殘殺。否則,沒準現在統領世界的,並不是人類……但它始終與人類共生,而不是寄生。
眼下這一個,是哪一類?小榕樹希望它能意外些,因為這畢竟是旅途,他們在行走,那麼他們享受到的也不是按部就班、準備就緒的樂趣,而是在未知事物中萍水相逢的意外驚……嚇——喜。
最好是,旅鼠。據說,旅鼠繁殖到極多時就會朝海進行自殺式遷徒,自然是多半淹死在海中。剩下來的,則能保持更好的生存狀態和生存素質。
一個簡單的陷阱,兩種深沉的心思,相互的餌。世間雲雨翻覆,不也始終不外乎如此?
這時,它把腦袋約略偏一偏,一條腿就在陷阱的邊緣,看著那隻手穩定地緊一緊,大黑眼又翻出新一輪的波浪來,小黑豆就有些心軟了——他們都無聲地吐了一口氣: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