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定離手——然就在這一瞬,它忽然被電擊了一樣,全身一震,它悔注了……頃刻,似乎向他投過去警示的一瞥,這一瞥讓同樣本能而警覺的人幹脆地放棄遊戲,手像蛇一樣迅猛而無聲地襲了過來,它險險躲過,覺得又刺激,又喜悅,為了自己的眼光,它果然沒有看錯人!它忍不住放聲叫喚起來——“吱嗚哇喵——”這是那一族類的叫聲?
在這一連串貓鼠蛙虎胡亂混血雜交的叫聲中,它就像一簇黑火苗一樣,飛快地躥了去。它一路高歌,就像中世紀傳說蠑螈能從火中通過。而後,它的身後,細潮水一樣,一波一波的小黑點四下裏湧出來,湧出去……所有的老鼠,湧出來,湧出去,跳下海去!
旅鼠?遷徒?
小榕樹站在那裏,側著耳朵,耳朵甚至在微微抽動,臉上卻有些迷惘,又微微有些警覺,這警覺來自本能。然而他到底聽不懂鼠語,於是借助於眼,一雙夜眼在越暗的地方就越亮,黑夜中近乎白燦的星,而此刻卻隻是流螢似的暈光——隻見那昏黃的光線從薄紗似的空氣中透進來,灑下琥珀色的光芒,仿佛外麵整條船都在燃燒!
海風純淨,天地遼遠,海平線在遠方永恒地界定著海與天的深淺藍色差。天空像一頂用藍底白花凸繡裝扮起來的華蓋,不遠處的水麵上,碧海與青天融成一體,連個接縫都沒有。在開放的大海上,海水就像一匹疾馳的白馬,張滿帆的“小榕樹”像一騎踏浪而行的鬧海哪吒一樣穿行在浩瀚的深藍色海麵上。白雲猶如蒲公英的花朵,淡淡地遊蕩在蒼藍的天幕上,若即若離地跟隨著這隻與它同際遇的行船——海與天相映,海闊天空;雲與船帆相嬉,慵懶孤獨。
帆就這樣一片一片地誘捕著雲朵,海在不絕地騷動,天際的雲漸漸飛逝盡了,蒼藍的天連著蒼藍的滾滾的大海,好像由天上瀉下一般,無遮無礙,卻難得無牽無掛……也許是墨西哥人說的:太平洋是沒有記憶的……就是這樣——太平洋,攏不住的記憶,璀璨亮白的藍調,漫長的炎夏,無垠的海。
這裏,是創造故事的地方嗎?
這時,一心正一本正經地在甲板上支起了板凳,攤開畫夾,那畫夾的正麵是兆學疚塗鴉的素描,等他畫過後,他就把它翻到背麵,那就是一心用來記日記的地方,他們還為它起了一個專業名稱,叫航海日誌。按照一心的習慣,是邊記邊念,以便哥哥們隨時訂正。
“我們出海大概有兩個月了……”
頭上隨即傳來了伏翼的抱怨,他在管風帆兼瞭望,“小花和尚,天天就記這個!聽著心焦!”
伏翼愛說話,話多的人通常會被人當成是自言自語,一心就充耳不聞,繼續邊念邊寫。
“糖二哥哥雖然堅持,但大概他也迷了航向了,雖然他一直說,‘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寄滄海。’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可他說過的第二天,船上的水手就偷走了一半……”
“小花和尚!那是李白和孔子的話,不是我!”
這次是兆學疚在吼叫,他的聲音從船頭傳出,他的聲音和著怡人的夏日微風往上飄揚著,很悅耳,飽含感情,有種半是快樂半是憂鬱的味道。他總說他在導航,可越導這片海就越孤寂,不但不見藏寶的島嶼,不見陸地,連過往的船隻也不見一艘,這遺世的孤行已持續了半個月了——
“或許,是白居易比較好?海漫漫,直下無底旁無地,人傳中有三仙山,山上多生不老藥,服之化羽為天仙……”
糖二曆來學不厭多——一心搖搖光腦袋,繼續。
“伏翼哥哥就抱怨說,這五十噸的商船雖然不算大,可水手少了還是不好駕駛,特別是風大浪大的時候,沒準就忙不過來了!這話一說出來,第二天,剩下來的水手又偷跑了一大半。都說……”
“不要你說!你以前告訴過我,那又怎麼樣?我就不能再說了嗎?”
這次又是伏翼搶白,海上豐富而單調的日子讓曆來沉穩的伏翼也特別沉不住氣,大概是因為豐富的總是大自然,而單調的是人自己,伏翼很喜歡人,一心因為理解而原諒了他的一再打擾。
“一周前,糖二哥哥怕老大氣餒,和他大談尋訪海盜寶藏,船上的其他水手就偷乘了最後一艘小艇,跑光啦!大概是因為我們中國人曆來安分善良,說是行商,還有些誌同道合的,說海盜,都是怕的,糖二這次聰明過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