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離的,僅僅是憤怒嗎?
“哥……”
伏翼著實怕小榕樹再一次忽然翻臉,然糖二那麼較真的樣子又讓他不忍,千難萬難,隻喚得這半聲,就頓住了,不再勸阻;小榕樹的臉色在磷火中幽幽地轉動著各種各樣的陰影和幻彩,然她到底沒有動手,兆學疚就滔滔不絕地隻管往下傾瀉——
“德國人的政治情感深處有三大創傷:由於英國海洋封鎖而導致饑荒、貨幣的貶值和內戰。他們已從根子上為空前的戰爭、失敗與經濟的衰敗所動搖,那裏再沒有任何價值為人所信守,不過是一股原始的衝動,所帶來的破壞卻遠遠大於其真正的野心。而無止境的人類犧牲,歐洲大戰的煎熬和戰後的艱苦歲月,顯得不再是漫長而徒勞的了。這樣暗黑的情緒和機製與這裏的景觀殺網有區別嗎?——1921年,舍奈爾死了,希特勒卻亦步亦趨。1923年,他參與策劃‘慕尼黑啤酒屋暴動’失敗被捕,判了五年監禁,然而,就在1924年底,他因‘表現良好’攜獄中寫就的《我的奮鬥》提前出獄。這就是那鋪天蓋地的殺網裏催生出來的,德國人的民族英雄。而正是這位‘英雄’,未出師而就能嚇得猶太人禁步不前……我們還需要探究這是為什麼嗎?”
——這算是設問還是反問?然則他們都想怒,可他又擺出那易碎而又頑強的姿態,你就根本沒法對他發怒,就像你沒法對瘋子發怒一樣,但他們開始對自己生氣起來……氣到懈了,通常就是放任自流。
“說吧,如果你認為這是唯一能讓我理解的途徑。”小榕樹的顏色淡淡的,你等閑看不出、也聽不來那是反諷還是直率,然一心和糖二都有這樣的好本領——絕對隻往他們願意的、正麵的方向引,然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往往是成功的。
“老大,謝謝你讓我圈出那麼遠,我想,我可以暫時回歸到我們的‘點’上了……在這裏,這個在我們看來殘暴、齷齪、閉塞的監獄兼瘋人院裏,仍有猶太人剩在這裏,即使它已經成為了死島,不名一文,可他們仍心心念念想望著,不肯走開——隻是因為一本書,一個正在德國崛起的全民英雄,眼下,他的支持率大概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九十,而且還在持續升溫……《我的奮鬥》,在這本書中,他列舉了德意誌人們的高於一切的光環,宣稱他們是最優秀的民族,而與之相反的,最劣等的民族是猶太民族,他們是寄生蟲,是一切罪惡的根源……這希特勒的‘優生學’,這個日耳曼人的英雄,是猶太人最深沉的噩夢啊。眼下,再回到近一點吧,回到我們一衣帶水的日本來,維新前的日本人有‘和魂漢才’之稱,那是因為他們鯨吞式的文化輸入方式。維新後,他們擯棄了迂腐無用的舊良心和舊道德,鯨吞了西方富國強兵的軍國主義,強權和武力就是話語權,而行動——殖民、掠奪、蠶食、鯨吞……圍繞殖民利益的日俄、日德,還有甲午戰爭都算是小試牛刀,而更有大動幹戈的鯨吞隻在朝夕!這是野心,然滋生並繁盛這野心的卻是社會,日本社會已經在西方二流的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膜拜中犧牲了自己的傳統,接下來,他們的恐龍計劃裏會孵化出什麼樣的恐怖生物來呢?”
危言聳聽嗎?……他的問句通常是沒人接的,然這一次,又加上了一個冷笑……又失敗了,又要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孤絕地堅持,這姿態,這狀態,他有時更怕些,別的時候不那麼怕,然這一次,他大概虛弱得連恐懼的情感都融化了吧,心裏倒生出一種死一般的寂寞,空空的,又冷又熱,宛若這空空來去的風流,意想不到的會有吹枯拉朽的效果……又憋悶,又孤絕,又空虛。然而伏翼的眼卻那麼驚痛地附了過來,心裏一穩,卻是小榕樹的大手就按在胸口,淋漓的血滴在她的手上……這是怎麼了?頭一低,又清明好些——原來是仿佛他犯惡心,拚命把血吐出來了一樣。隻是這樣。他不覺得還有別的什麼,然伏翼卻在嗡嗡地幫腔:“……別隻因為你想做個行動乖僻的人就隨便侮辱人!就不說同袍一場,眼下也得同舟共濟呢,不興這樣陰陽怪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