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金德在1904曾有第三次黃禍的立論:中國將被日本鯨吞並組織起來,成為黃種人對西《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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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威脅的基礎。
其實不然,在這方麵,隻要他夠了解中國,能理解中國人,就不會有這種無謂的立論:中國人熱愛和平,並不止於熱愛和平——
如果說西方人善於擁護領袖信仰主義,那麼中國也透進過許多不同的主義和信仰,但中國人卻不能普遍地永久地相信主義和任何一方的神,中國人要的是生存,互相的、溫情的生存。
中國人有長時期的封建君主統治,但並不因為那皇帝是他們的領袖,而是因為那皇帝讓他們生存,中國人民因為愛溫情所以最肯在窮苦中生活,但當人家逼得他不能生存時,中國人就有最耐勞的爭鬥,因此,有過去的曆史上的一次次的人民起義,改朝換代,皇帝老兒拉下馬……
在精神上統領他們的,也不是封建君主的儒,不是如今風頭正健的三民主義,甚或是共產主義,這些思潮都停駐、滋潤過中華民族的脈流,然民間不甚入流的道義卻是國民的真性情,是血。
每每舍生取義讓人們的生命厚重,臉上有著濃鬱的冷峻和漠然,但心底卻蘊藏著烈火一般的激情。
每每邊關又響起深沉的家國召喚,癡醉的就是歲月的緬懷,一旦把他們退到水深火熱的民族絕境中,哪怕是螻蟻小子,也往往自以為堂堂好兒男,拳頭永遠中用,揮舞起來,胸膛堵上去。
自己固然相信,身後的老弱婦孺竟然也如是相信,以他們的腦袋拳頭的力量就希冀能夠力挽狂瀾。
但終究是徒勞,他們沒能致使民族複興。
但他們赤誠的靈魂卻不可磨滅。
如是,血被激活了,彼此牽引著,血裏又帶出了火,火熊熊燒起來,於是,現在,中國人民也在抗戰了!
日本鯨吞中國,野心和胃口怕是有的,組織乃至於建立等級森嚴的東亞共榮圈,隻怕是黃粱一夢罷了!
然,第三次黃禍還是不能說就是子虛烏有——
中國人,這是世上最可怕的生命,這些能夠忍受一切的沉默的黃麵孔在退讓和謙恭中,無聲息地開始他們的溫情脈脈的湮沒……
他們不似鯨,倒似貝,不怕你給帶給他們入侵和傷害,相反地,他們會以血肉來包容一切殺氣騰騰的異物,也消融你,使你忘掉了初始信念……
安於生活,直致溶於期間,生活,已無需信念,隻需理解。
……
桑葚才肥杏又黃,甜瓜沙棗亦餱糧,村村絕少炊煙起,冷餅盈杯喚做饢——
這是林則徐描繪西域邊塞夏末秋初的景致。
1931年,夏末秋初,八月將盡。
在這裏,一個剛剛圍起來的妝園。
白天,對人、獸甚至植物來說,其實都是一個狂熱無情的考驗。
牆根兒壓根兒沒用。
昨日的風景,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半朵雲彩,煙塵都見不著,甚至於連風都靜止了,天清氣朗,望斷天涯。
而日頭又逐漸累積,彙聚了光、熱、沙,就像一隻怪獸一樣,迎麵而來,還真找不到別的消暑良方。
最好就是在濃蔭的樹底下去尋夢去,偷得浮生半日閑——
甚至連寂靜也是炎熱的,金邊的噪音被削去聲響,你在打盹的時候能聽到那種令人稱奇的聲音,那是一場能給你帶來迷夢的午覺……
從光色來看,一個美不勝收的午後,仿佛即將從蜜一般的煙色和模糊的琥珀色中綻開——
三不管畫出來的世外桃源,繁生出令人心馳神往的、昏昏欲睡的遺忘減輕了,曆史的不可忍受的恐怖,然而隻是片刻的功夫,沙洲上盛開的花朵,在這個荒蕪之地,也出現過城市,也有過曆史——
小榕樹隻覺得倦怠衍生著些煩躁,而後又稍稍安心,微微張開眼,果然就看見一心咧嘴笑著俯來看,明知道那已經是盲眼,而他那麼準確、那麼專注地看著,倒似有靈魂從他的眼睛裏向外張望——
天使的眼睛,是溫熱、是藍天,是謎……
他又全知全覺地笑:
“老大,你醒了。去了哪裏?睡眠果真是最古老的旅行方式之一吧?”
找一朵渺遠的夏日浮雲,小榕樹微微笑,心裏含含糊糊地想:世上沒有不神秘的東西,不過某些東西的神秘性會比別的東西顯赫:海,一心的眼睛,沙土的顏色,天籟般音樂,還有求仁得仁的人最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