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還尚早,雖然農家樂裏的每個人都很忙碌,但看見我們到來老板娘是很熱情地招呼。將我們迎進去之後還親自給我們送來茶水,瓜子、炒熟了的黃豆,又把麻將桌的桌布掀開。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後,老板娘一刻都沒有停留就又出去忙碌去了。
很多時候,我們對正事總是不思進取,而對旁門左道的東西卻表達出極大的興趣,而且無師自通。外公去世那年,我上小學四年級。守靈的時候,我看了人家打了一夜的麻將就已經學會了。雖然並不能達到精通的境界,但基本的打法,比如怎麼進牌、出牌、胡牌等等都已諳熟於心。隻是大人們總說怕我染上賭博的惡習,不讓我碰這些東西。因此,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跟人玩,隻在沒人的時候偷偷摸一下麻將牌。可越是這樣,我心裏就越是渴望。我覺得牌桌上的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是件極為令人羨慕的事情,因此,每次看到有人打麻將我都激動不已。
當老板娘把我們領進麻將室,我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麻將桌旁,心裏就好像有個強而有力的聲音在說:“我已經是成年人了,而且高考也已經結束了,今天我如論如何都要玩上一把麻將。”
就這樣,我第一次用自己那隻平時握筆寫字的手去摸一張接著一張沉甸甸的麻將牌。與此同時,我也為自己完美地詮釋了一個賭徒的心態:輸了想扳本,贏了想贏得更多。
任何事情,第一次總是叫人難忘。這是我第一次親自上陣,親手摸牌,心裏激動不已,就好像我終於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一樣令人興奮。雖然我們玩得比較小,隻玩五角的,但我還是感到自己緊張不已,我的手一直抖個不停,好幾次都差點把麵前的牌碰倒。
玩了沒多久,陸續有同學來到聚餐地點。不會打麻將的就玩別的,而會玩的就坐在我們身旁,看得極其入迷,總以幫我們進一張好牌為由頻頻摸牌,攔都攔不住。可見,他們也很想玩,隻是他們人數不夠,不能另起爐灶。而我們正在玩得起勁的這幾個人又誰都不想下。贏的人想贏得更多,輸的人想扳本更不想下。
又過了一會兒,王旋她們那幫女生也來了,還是提著中午我們分別時手上提著的手提包。她們應該是逛完街就直接來參加聚餐。而她們逛了半天,還是什麼都不買。
坐在我們身旁觀戰的人立刻迫不及待地坐到另一張麻將桌旁,同時迫不及待地招呼會打麻將的女生坐下。
女生們連額頭上的汗水都沒有擦幹就“半推半就”地入座了。之後麻將室裏就跟吃流水席一樣,隻要人數湊足就另開一桌。頓時,打牌聲、洗牌聲、叫罵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一直玩到老板娘進來三遍說菜已經做好了,是否可以上菜,大家這才在飄飄的發話下依依不舍地離開麻將室,臉上還依稀掛著對老板娘連番催促的厭惡。
打牌的時候忘了吃飯,吃飯的時候沒了形象,這是絕大多數賭徒給人的印象。雖然我們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賭徒,至少我們不能算是慣犯,但我們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我們生在一個號稱禮儀之邦的國度,頭上還頂著天之驕子的光環,但這個光環並不能使我們的言行舉止變得更為得體大方。除了埋頭讀書,應付考試,我們似乎再無其他的過人之處。這恰如其分地印證了那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
按理說,聚餐這種場麵,飄飄似乎應該說點什麼,跟飄飄坐一起的其他幾個老師也都慫恿飄飄說點,但飄飄並沒有領導式的冗長發言,隻是簡單地說了一句:“吃好,喝好。”
雖然我們都不喜歡那種像古時候女人的裹腳布那樣又長又臭的講話,但飄飄的講話也太短了點,大家明顯不滿意。於是,屋裏所有的人都看向飄飄,眼裏充滿了期待,期待飄飄再說幾句,即便是酒桌上的陳詞濫調,也算是完成了開飯前的儀式。而這種儀式似乎已經成了各種宴會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
本來我們以為在大家的滿心期待下,飄飄會說點激動人心的話,至少也得是祝我們以後的路越走越好之類的話吧,但飄飄總是吝嗇自己的言辭,又是簡單明了、言簡意賅地說:“喝好,吃好。”
人們經常說酒後吐真言。可實際上,我們也經常發現酒桌上的話,隨時都可以反悔。年過百半的飄飄想必見識過不少酒桌上的表裏不一與反複無常吧。因此,少說一點更顯得金貴,也更顯得真誠。再說了,那種冗長的陳詞濫調確實令人感到反胃。
雖然飄飄很吝嗇自己的言辭,這會讓人感到有些許的失望。不過,在食物麵前,尤其對瘋玩了一天的我們來說,多大的失望也終將會被口水所淹沒。
當太陽像個老態龍鍾的老頭兒正步履蹣跚地走進群上的懷抱,小城在此刻披上一身的霞光。再過不久,這霞光將會被都市的燈紅酒綠所取代,到那時,小城將換上一身的璀璨,在夜幕的襯托下,小城將會變得更加令人流連忘返。而在這城市之光的縱容下,分布在小城各個角落的每個農家樂裏,無數人在推杯置盞,滿麵紅光。
在觥籌交錯中,有人已經開始吐了,還有人開始說胡話。開始說胡話的人,聲音變得很大,但他們卻還是擔心自己聲音太小別人聽不見,結果說話的聲音就變得越來越大。其他的人也不甘示弱,說話的聲音也提高了起來。當所有人說話的聲音都提高起來時,整個農家樂就像是夏季夜晚裏的一塊稻田。在夏季夜晚,稻田總是有無數的青蛙在狂叫,此起彼伏,就好像是在比賽誰的聲音更響亮似的。而喝吐了的人就比較安靜一些,因為隻要他們一說話,就會感覺有東西在喉嚨裏蠢蠢欲動,將要衝破封印從嘴裏跑出來。當實在控製不住時,他們就捂著嘴跑出去,吐完了回來再喝,喝完又跑出去吐,就像打不死的怪獸。雖然衛生間裏一地的嘔吐物,可誰都不嫌棄,還一個接著一個往裏鑽,就像工蟻搬東西進巢一樣,不知疲倦。
不知從何時開始,酒文化已經成了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每天都有無數的大單子在酒桌上敲定。仿佛離開了酒桌,大家就都變成了文盲,俗人一個。即便是生意談成了,那也是件不怎麼光彩的事。
雖然我們這幫剛高考結束的學生對生意上的事情一無所知,但此刻,我們也同樣在劍江河畔的一家農家樂裏推杯置盞。每個人都努力想使自己變成一個有“文化”的人,就連不會喝酒的女生也不甘落後,頻頻端著酒杯去跟老師敬酒。
在碰杯的時候當老師發現女生的杯子裏裝的不是酒而是飲料時,臉上不免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不過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人家是女孩子。而且,女生們的舉止都很端莊得體,言語之間既充分表達了對老師的培育之恩的感謝,又矜持得恰到好處。看到這些,老師臉上的失望之情也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欣慰之情。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家的臉都通紅通紅的,仿佛在說自己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
與女生相比,男生在表達自己的想法時,對詞彙的選擇就顯得很不理想。而且,有時候,說少了覺得不能完整地表達內心的想法,說多了又覺得不合適。奉承的話,如果拿捏得恰到好處的確令人感到愉悅,可是說多了或者太過明顯、拙劣就令人生厭了。就像柯林斯在用盡心思來恭維凱瑟琳夫人時班內特一家人都覺得反胃,就連恭維技巧同樣低俗拙劣的班內特太太也都覺得不堪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