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爸爸家
我出生時,爸爸還在外地工作,他是在我快滿月時才第一次見到我並給我起了名字。
在我的記憶裏, 爸爸總是要隔一段時間才見得到, 他總是不在我們身邊。每個星期六的晚上,媽媽才帶著我到爸爸那裏去, “ 到爸爸家去!”這是當時最令我興奮的事。
爸在省軍區工作,爸爸家當時在哈爾濱最繁華的道裏區, 對麵就是哈爾濱最大的百貨商店------哈一百。爸爸家很寬敞很明亮,擺著各種家具,吃飯有專門的飯桌,不用趴在床上吃飯。平時爸爸自己住在這裏,他也是在軍區食堂吃飯,每到周末媽媽帶著我們回來,才在家裏作飯吃,才有了家的氣氛。
作飯多半是媽媽,爸爸偶爾也露一下手藝。有一次爸爸做炸酥豆,就是把黃豆用水泡脹了,然後在油鍋裏炸酥,很香。那次可能是豆子泡的不到時候,反正炸的時候,豆子不斷地從鍋裏“啪”地一聲蹦出來,像子彈一樣射得很遠。廚房是公用的,別人家也在作飯,被我們家油鍋裏往外亂蹦亂射的豆子嚇的直躲,爸爸尷尬地笑著,我躲的遠遠的,也覺得很不好意思。
下麵這張照片曾經在哈爾濱最有名氣的照相館被放大後放在櫥窗裏展覽。爸爸曾經跟照相館要這張放大的照片,人家不給。要擱到現在,他們用我的照片做廣告,這是肖像權,要征得我們家同意,要付給我報酬的,哈哈。
在爸爸家每次吃飯,菜都很豐盛,爸爸還經常開一兩個罐頭作為加菜,有午餐肉、鳳尾魚、酸黃瓜什麼的。爸爸愛喝酒,他自己喝不算,還經常用筷子頭蘸上一點放進我嘴裏,有時候是甜酒,有時候是辣酒,看到我小臉抽搐噤鼻迷眼的樣子就嗬嗬大笑。媽媽埋怨兩句,他笑得更開心了。
到了晚上,爸爸給我們吃水果,吃糖。爸爸削蘋果削得非常好,整隻的蘋果把皮削完,皮還都裹在蘋果上,然後把皮一圈一圈拿下來,是長長的一條,削去皮的蘋果露出白嫩的果肉,爸爸把果肉切成小塊給我吃。吃完水果爸爸就開始給我講故事。孫悟空、豬八戒、唐三藏、老龍王、魔頭妖怪的故事,就這樣走進我幼小的心靈。
我從爸爸那學到的第一個字是“人”,那是爸爸從《人民日報》刊頭上的第一個字教給我的。“人”,我在報紙上到處尋找這個字, “找到了!爸爸, 看這是‘人’!”“ 好好!這是‘ 人’,衛衛真聰明!”爸爸和媽媽看著我笑了。
爸爸家養著一些花,有一株長出長長的藤,爬得很高,開出大朵嫩黃色的花,爸爸告訴我是黃瓜花。
爸爸總是睡得很晚,屋子裏隻有爸爸桌前台燈亮著,或讀書或看報,有時用鋼筆在稿紙上寫字,爸爸寫字飛快,邊寫邊吸著煙。有時我偷偷地看爸爸寫字,心想大人寫字怎麼這樣快呀?
爸爸還帶著我們到院子裏放飛盤。這是一個塑料製成的圓盤,圓盤中心有個小孔,放在一個木手柄上。手柄上有一個軸, 拉動繞在軸上的線繩, 當圓盤達到一定的轉速時, 向空中一甩, 圓盤就會向天上飛去。這時候我就拍著手笑啊, 跳啊, 幼年的心靈好象也隨著飛盤飛向藍天了。
當時全國正在開展“大躍進”運動, 這個名詞我也知道了。 也許是“躍進” 這兩個字,使我聯想起爸爸講的故事中的“妖精” , 那時我總覺得“大躍進”是個怪物, 幼年的腦子裏麵自己為自己描繪出一個可怕的怪物, 而且好象個子很高,比一般人要高出一大截,腦袋大大的,隻有半個腦袋半個臉,非常可怕。隻要人們一說到“大躍進” ,我就喊著“ 大躍進來了”,一頭鑽進媽媽的懷裏。要是有什麼事情使我不愉快, 誰也哄不好我的時候, 保姆也會對我說:“大躍進來了!” 我就嚇得哭也不敢哭了。
有一次吃飯,我忽然問了爸爸一個愚蠢的問題,“人肉能不能吃?”爸爸想了一下,把手伸到我麵前,說:“你能用刀把爸爸的肉割下來吃嗎?”爸爸的神情很嚴肅,我嚇的不敢做聲。從此知道這個問題想都不該想。
我兩歲時爸爸到媽媽所在的醫院住院治病來了。這是我記憶中爸爸唯一一次來到媽媽家。他每天帶我到院子裏散步, 他穿著休養員的睡衣, 給我也穿了件小睡衣,我拉著爸爸的手。 醫院的叔叔阿姨看到我們都笑著說:“這父子倆, 多象啊 。”
我學會的第一首古詩就是在爸爸的病房裏,是爸爸一字一句教給我的。“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兩歲的我第一次接觸到中國古典文學, 第一次接觸到詩。
有一回媽媽帶我去醫院的大樓裏, 她給爸爸打電話, 要通之後, 讓我也說兩句。我拿起聽話筒來, 感覺有點緊張,裏麵傳來爸爸的聲音,可是我一句也聽不清, 我說了些什麼也記不得了。這是我第一次打電話,是跟爸爸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