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雖然隻是個小木匠,但對人十分和藹,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笑嗬嗬的,從來沒有見過他發過脾氣,在村子裏是很有威望,大家都很敬重他。娶了我奶奶之後,有了我爸三兄弟,還有六個姑姑,也算是一個不小的家族。
我爸排行老二,但並非是最小的一個,因為我本應該還有一個二叔的,聽說是夭折了,但我爸爸曾私下裏說他並不是夭折,在小時候不知是什麼原因離開了家,從此音信杳無,家裏的人不但沒有找他,當我們問起的時候,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很顯然,即便他不是夭折,從我爸爸幾兄弟的排行來看,我爺爺他們很顯然沒有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當然,對我爸的話我也保持著懷疑的態度,按照年齡來說,我二叔應該小他有兩歲歲左右,如果他是離開了家而不是夭折,以我爸當時的年紀很明顯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這本是個十分和睦的家庭,但我的出生卻是帶來了一係列的變故。
孩子出生的時候都會哭,而且據說哭得越響亮,就代表越健康,以後的出息也會越大,但據我媽媽說,我出生的時候沒有哭,先是很安靜地看著周圍的人,接著發出了笑聲。
產房裏,給我媽接生的產婆直接嚇哭了,發出了更加淒厲的尖叫,驚動了不少人,我爺爺是第一個趕到的,看到我的樣子後眉頭擰成了疙瘩,陰沉得可怕。
笑嬰。
剛出生就會笑的嬰兒,這就絕對是異類,據民間流傳的說法,這是不祥之人,會給家族帶來災難,對於這樣的孩子,隻有一個處理辦法,就是由我爸掐死我後,扔廁所裏,然後再請一個儺師來做一場儺事,祛除黴氣。
儺師,也就是儺壇掌壇師,在黔西北,雲南以及四川交界的這一帶,相當於中原地帶的道士,儺事也就相當於法事,但和法事又有極大的區別。
苗疆巫術,彝家儺術,共同構成了巫儺文化。
我叔叔伯伯以及姑姑們趕到後,都是一臉驚恐地盯著我,而我也是嘀溜著烏黑的大眼睛盯著他們,這是後來我媽媽告訴我的。
眾人一片沉默,本來家族中添了一名男丁是好事,在農村講究的,就是人丁興旺。但對我這位家族孫子輩排名第五的男丁,並沒有帶給大家欣喜,而是驚恐,
如果當時我知道我的笑差點造成了小命丟失的話,我肯定會選擇大哭一場,直到昏天黑地日月無光讓眾人都相信這孩子將來一定會是個當大官的料。
事實是,我沒有哭,盡管我眼角有淚痣,但卻笑了。
我媽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隻能無力地躺在床上,用哀求的語氣懇求我爺爺:“爸,留下他?”
再怎麼說,我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骨肉至親,血濃於水,自然不能輕易將我放棄。
“爸,這孩子……”
“爸,我們不能……”
“造孽啊,生了這麼一個……”
“都閉嘴。”爺爺出聲打斷了我的叔伯姑嬸們,當然,從我爸那有些憤怒的眼神中,他們的立場就很清楚了。
一家之主,威望是相當高的,爺爺一開口,果然沒有人再說什麼,但盯著我和我媽的眼神,卻是十分怪異,有驚恐,有憤怒,還有……幸災樂禍。
我的去留,完全取決於爺爺和他們的態度,如果他們堅決要我死,那我爸媽也阻止不了,而且,生下一個怪胎,即便是我能僥幸留下來,從此以後我媽在這個家族裏也不會好受,總會有人在暗地裏嚼舌根,更何況,有些姑嬸對我媽的態度本來就不好。
如今我能在這裏把當年的事情寫下來,也就證明了最終我沒有遭到悲慘的命運。我聽我爸說,當時我爺爺召開了唯一一次全家族的會議,最終力排眾議保住了我的小命。至於他是怎麼說服其他人的,我爸媽並不知道,隻是我爸偶然間聽爺爺說過一句話:
“無主孤魂,命犯天煞。夜郎後人,墮落民家。這孩子,他不甘心呐!想不到當年我們處理得那麼小心謹慎,還是發生了這等變故!難道冥冥中真的有這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