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大郎卻聽不明白老和尚語中所指,又一時想不出從何問起。
正在斟酌時,聽老和尚問:“你想不想學一門功夫?”雷大郎被這一句勾起興趣,道:“什麼功夫?好玩嗎?”
老和尚嗬嗬笑過一聲,道:“算是——武功罷,說不上好玩,隻是枯燥。”
雷大郎將眼珠轉過一輪,道:“武功?是用來打架的功夫嗎?”老和尚搖頭道:“不是用來打架的,隻是叫自己不受人欺辱而已。”
這一語叫雷大郎想起自己曾受的少和尚的打罵,還有小太常今時還要常常遭遇的委屈。聽老和尚如此說,覺得或許有些用處,立時點頭應道:“好,我學。”
老和尚矚目瞧他片刻,向大殿內一指,道:“去到那神像前叩幾個頭,就算拜師了。”
從此雷大郎白日跟隨老和尚練習打坐行氣。晚間老和尚帶他到大殿之中,將門一關,在黑暗裏手舉一顆香頭叫他來抓。
雷大郎雖拚盡渾身力氣追趕,奈何老和尚的身手太過敏捷迅速,任憑雷大郎如何拚命,就是抓不到,把他累得幾欲吐血。
老和尚也不催促,隻等他喘勻一口氣後又過來在他麵前挑逗,待他追來,轉身便跑,隻在雷大郎前麵幾寸遠地方。
數日下來,把雷大郎累得東倒西歪,連走路都晃悠。他卻不知如此練習,身手日漸精進,騰挪之間快逾閃電。
老和尚待他甚誠,以為這孩兒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若每日隻跟隨自己吃這點粥水,哪能有力氣練功?是以常在夜裏偷出寺門,到禦膳房內尋來補養身體的東西給雷大郎吃。
雷大郎畢竟隻是一名十多歲的孩童,最想得人疼惜。今見老和尚如此,自然感覺溫暖,常常一邊吃一邊悄悄抹淚,心下對老和尚越加的依戀。
但他卻有情,惦記著小太常素日淡舌寡口,和自己一樣,任什麼也吃不到。總是偷偷為她留下點,得機會送與她。
老和尚慧眼如炬,豈能不知覺?但念他用心純淨,也不幹涉。
小太常父母早喪,原一直寄養在舅父家裏。
舅母當她是個天大的累贅,整日呼來喝去地使喚,從不曾給過一絲笑顏。
養到十歲上,再沒有耐性,幹脆賣入宮中頂了當年的稅賦。
小太常早將淚水哭幹,心中已不敢奢望在這世間還會得人寵愛。
今見在這看似鎏金簇銀,堂皇富貴,實則最荒涼無情,寒冷孤寂的深宮之中竟有雷大郎這個小太監如此待她,感動得無以複加,恨不能拚死相報。
常常在勞累一個白天之後熬著自己那點僅餘的精神,強撐不時地掉落下來的眼皮,將一根被寒冷凍得愈硬的長針掐在細瘦的兩指之間,萎坐在掛於廊簷下的平安燈前,借著那點螢火般黯淡的燈光盡一己之力為雷大郎縫補衣裳,翻做被褥。
世間人情本是如此,經過富貴的火熱,稍受委屈,便覺寒冷。反之,領教過貧賤的凍徹,稍加疼惜,即感溫暖。
所謂炎涼,便是這般。
雷大郎和老和尚相處時日漸久。隨著年紀的增長,自然有愈多的疑問浮上心頭。
但老和尚仍舊寡言淡語,對自己的過去隻字不提,叫雷大郎琢磨不透。卻不想一日無意間和小太常提起,小太常倒用寥寥數語道破。
原來這老和尚二十多年前來自西域,名叫昆澤密隱,其祖上本是明成祖禦封的大乘法王,他世襲至今,亦沿用此封號。
昆澤密隱原屬身藏密薩迦教派,是教中尚師。但不知為何二十年前入住大明皇宮後便久居不去,直至今日。
雷大郎聽小太常用清脆語音說得滔滔不絕,字鑿意切,不似信口編造的偽言,驚疑道:“你怎知曉?”
小太常將雷大郎送她的一塊鹿肉放入口中嚼著,道:“又不是甚麼秘密,宮裏的人都知道嗬。”
轉眼間六年多過去。
雷大郎已改孩童模樣。身體長得高大,隻是細瘦;麵目也端正起來,隻是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