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進入河南境內,正好在黃河邊,雷大郎率三十幾騎趕上走得風塵掩麵的魏朝一行,將主仆五人堵在一艘破爛的漁船中。
不過十幾日不見,魏朝已消瘦得竹竿般粗,原本細密難睜的雙目此時也被嚇得瞪到銅鈴般凸。碩大一張臉上隻剩下個蒜頭鼻子突兀而立,餘下的皆都縮到欲無,瞧著好不淒慘。
魏朝見得雷大郎到,心下立時雪亮,雙膝一軟,噗通跪在船板之上,向雷大郎哀聲道:“我已破敗如此,魏忠賢還想如何?非要趕盡殺絕嗎?——”將身體向下一萎,婦人般趴伏在破爛漁網中嚎啕大哭起來。
雷大郎見他這般窩囊,心中不屑。
但想起自己能有今日顯貴全仗他一力提攜,不然自己怕還在禦膳房的灶頭燒火呢。他對自己雖存心利用,但相待畢竟不薄。自己若隻因另投別家便將從前恩情一筆抹殺,倒有些不近人情。
這樣想著,心中猶豫,眼光慢慢柔軟。
魏朝偷目瞧見,立時覺出一線生機,向前爬了半步,對雷大郎道:“你想不想知道小太常是怎樣死的?”
雷大郎聽到這一句,如遭棒喝,猛地抓住魏朝的衣服將他提起,急急地問:“你知道什麼?”魏朝見他額頭青筋畢現,雙眼暴突,才知他對那個小宮女竟是萬分的在意,嚇得將已在唇邊的言語咽回,囁嚅著道:“你回去——尋萬壽宮的宮女——叫寶兒的——問過——她也許知道——”
雷大郎聽得好不泄氣,但以為畢竟有些眉目,心中稍安。向魏朝道:“你還知道什麼?”魏朝略一猶豫後搖頭道:“不知了。”
雷大郎將懷中的‘飲光’緩緩抽出,道:“閉眼吧,我送你上路。”魏朝見逃不過去,隻得長歎一聲,將身體癱軟在船板上,等著飲刃。
卻聽響起一片金器破空之聲,待睜眼看時,見隨行的四人皆已倒閉。
雷大郎將‘飲光’上的鮮血甩淨,指了魏朝道:“尋個安穩的地方藏身,休叫人知覺你身份,我怕救不得你第二次。”
魏朝得此大赦,喜到無措,不知該如何禮謝才好,將頭在船板上磕個不停。
雷大郎走下船來十餘步,還能聽到身後有咚咚之聲。
回到宮苑,向魏忠賢交完差遣,雷大郎立時趕到萬壽宮尋找叫寶兒的宮女。
待細細問過,卻叫他大失所望。
原來確曾有過這樣一個宮女在,但不幸五年多前就已病故。也沒有什麼家屬來認,就埋在宮外小太常立墳的荒涼曠地裏。
雷大郎在小太常祭日那天冒大雪尋機出宮為她打掃墓地,見碑石半頹,墳塚漸平,白雪掩埋之下已快要尋不到曾經的痕跡,瞧著好不荒涼。
雷大郎心裏寒冷,撲在墳上大哭過一場,然後指揮隨來的小太監祭過香火,將墓碑扶正,親手執筆用丹朱將上麵字跡描摹清楚,又培過土,這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走出一段,轉頭回望,卻見那墓碑和墳塋都已被大雪遮掩個幹淨,竟似不曾有過一般。呆了半晌,努力回憶,卻發現再想不起小太常的模樣。隻依稀記得顰笑之間那恍若春花般燦爛的嬌媚,還有那發間沁人心脾的幽香。
轉眼數載過去,銀若雪已經跟著霍天威在庭院裏將一杆短細長槍舞得甚有模樣,口中喝喊的咿呀童音也漸顯嘹亮。
此時的魏忠賢已經出任司禮監秉筆太監,成為權傾朝野的顯貴。他倒不食前言,在尚膳監提督太監吳公公退職之後便將雷大郎推到位上,讓他執掌尚膳監。
雷大郎自然感激,一切唯他馬首以示瞻,做事盡心竭力,甚討魏忠賢的歡心,將他視為心腹。
這日雷大郎來向魏忠賢問過早安,聽他胡言亂語地訓教一番後,出得房來。正想回轉,卻與一名打掃塵雜的宮女撞個照麵。
那宮女似有殘疾,一條腿在地上半拖半拽,行走十分吃力。衣衫也襤褸,塵垢汙濁的麵上饑黃不堪,一雙眼睛暗啞無光。
那宮女見得他到,也不見禮,隻怔怔地瞪視著,呆滯眼神讓雷大郎不敢與她計較。
雷大郎見了心中厭煩,搶前一步快行。可走出不足五步,卻聽那宮女用沙啞聲音輕喚道:“小太常。”
雷大郎如遭雷擊,一下釘在當地,慢慢轉身看她。
那宮女似就要他如此,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笑意,又喚一聲:“小太常。”雷大郎怔鄂向她,道:“你——識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