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從初見到這個老頭以來，就覺得他神經狀態不一般。她有點怕他。這屋裏的光線隨著傍晚的來臨昏暗了下去，老頭細瘦的身影，眼睛直直的，腿腳僵僵的，看到什麼都癡癡的樣子，使她驟然想到在電視裏剛剛看到的恐怖片，她的心突突地跳。這樓下大廳目前就隻有她和他，樓上也隻有老板了，她每天都等老板走後她才走。她想擺脫掉這個讓人怕怕的老頭，卻不能夠，因為老板交待，凡是來此看景的人都要接待好。當老頭哆嗦著問她話時，她也渾身哆嗦上了，她腿打著顫，尖著嗓子說：“我不是，我不認識你。”說著她飛也似的跑了。
她跑到樓梯口尖著嗓子喊道：“王經理，快下樓，有人叫你呢。”她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屋裏透著淒惶，是誰都會聽出來。
“是誰找我？我這就下來。”王經理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接著就聽見關門的咣當聲，然後是她踩著高跟鞋邁著細碎的腳步的聲音。
老人回歸清醒。他終於弄明白，他的所有幻覺都隻是幻覺，這小姑娘不是王淑芬，那個叫王淑芬的聲音明顯地蒼老了許多，是經過了世麵的打磨後發出的聲音。他穩穩地坐在沙發上，等待著這個三十多年了才見一麵的人。他有許多不解，他不解這個女人為啥把屋子弄成這樣，是懷念過去嗎？如果懷念過去的話，他不也是她過去的一部分嗎？難道在她心裏，除了錢，還有部分對他的感情嗎？“哦，淑芬，叫我心腸無比掛牽的淑芬啊！”他不禁淚流滿麵。
他急忙從紙抽裏抽出幾張紙，胡亂地拭去眼角和腮邊的淚。他聽到了那個高跟鞋哢哢響在樓梯上的聲音，這聲音如大山裏紅鬆林裏一隻啄木鳥啄著他蒼老的心。
“王經理，他在那，他在叫你。”小姑娘見到老板後，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貼了上去，不斷用手指著暗影裏穩穩坐著的付春秋爸爸。
老人這時從沙發上站起來，他看見了燈光下他的淑芬。他想叫她，喉嚨卻發不出聲，他想走近她，卻邁不動腳步。他恨恨地捶起自己，他張著嘴，向她指手畫腳。
在公司裏，包括在公司外，除家人，沒有人這樣叫她。她眯起眼，想仔細看一下這個細瘦的老人是誰，可是她看不清。她匆匆地向他走去，他們之間還剩二三米的時候，她看清了。那個在她心裏最對不起的人，他老了，卻依然那樣精神。他癡癡地望著她，還是那樣癡情。他手裏忘了扔下擦淚的紙，他的眼角腮邊還殘留著紙屑，分明是流過了淚的。她呆了，她做楚也想不到他會到她身邊來。這個倔得比公牛還倔的人啊！這個對她好得就差把心挖出來給她的人啊！正站在她麵前。別說老了，就是殘廢了，她也會認出他來。她失聲叫道：“守春，是你嗎？”她激動得象個小女孩，身子習慣地扭起來，邁著小碎步衝向付守春。
付守春終於能挪動腳步了，聲音也能喊出來了，可是是沙啞的聲音，是不清晰的聲音，“我是守春，你想不到吧？”
小姑娘這時也跑過來，她驚愕地左右看著兩人。這兩人麵對麵緊緊地握住雙手的樣子太浪漫了。那眼神裏流露出的癡情，叫她這個九零後的女孩說啥也做不出來，她忙識趣地跑開了。
三十多年了，什麼都變化得麵目全非了。原來的皮膚緊繃繃的，雖然吃不飽穿不暖，整日日曬雨淋風吹雪凍，那它也緊繃。原來的身子骨累了一天晚上不睡覺第二天照樣幹活。可是現在不同了。在大山裏和大城市裏的自然環境不同，接觸的人和事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了。
“坐下吧。”王淑芬竭力抑製住好奇，找了個椅子在付守春對麵坐下，中間隔著一個茶幾。
付守春眯縫著眼睛，在對麵這個人的臉上身上不住地看。頭發油黑油黑的，身材苗條苗條的，臉蛋上還有一抹紅暈，再也不是那個在大山裏跟他同甘共苦時的那個女人了。那時的她頭發象雜草，臉蛋被風吹得咧開了口，終日穿一身碎花衣服，多長時間也不換一下。他說不上現在這個女人身上穿的是什麼品牌服裝，但肯定不會便宜。老板了，能穿便宜的嗎？
“淑芬，這次我來吧，是想跟你說件事。”付守春開門見山，他怕再不說就說不出來了。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我嗎？”女人直直地盯著他。
“沒事哪能來。”老人低下頭。
女人在頭腦裏回憶著眼前這個男人年輕時的模樣。跟現在一樣瘦，但頭發是黑的，胸前兩塊胸肌象搓衣板一樣硬，可以任她捶，咋捶他都不疼。那時這個男人正直善良而且倔，不管誰說啥，他認定的就堅持，有著非凡的意誌力。她那時雖然長得漂亮，但沒人敢要，都說她是個風流人，老實本分的山裏人誰願找這樣的，可他就找。就為這個，她就感激他一輩子。人家好不容易跟了她，還不到兩年，她為了回城就跟他分開了，把孩子留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