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件事得告訴你們,住在咱家南院的李懷仁真不要臉!自從成立人民公社後,李懷仁好吃懶做、遊手好閑的壞毛病,又充分暴露出來。幹活時出工不出力,有時幹脆見不到人,到點就去公社食堂吃飯。還說鹹道淡、挑三揀四,最後臨出門再掖兩個幹糧回去。如果食堂管理員發現了,李懷仁就大吵大鬧,說社會主義不讓餓死人,這種人真拿他沒辦法。
二妮兒又在信中說:爹、娘,現在社員們的首要任務,是在公社的帶動下大煉鋼鐵。咱們李莊頭道堰的西邊,原來的葦灣濕地已經被填平,聳立起一座座的煉鋼爐窯。原來孝婦河兩岸上百年的老柳樹、大白楊、泡桐等都被砍光了,連樹根都刨出來;原來預防孝婦河泛濫的頭道堰、二道堰上的防風林也砍淨了,甚至連咱家祖墳裏的大小樹也無一幸免,砍得一顆不剩。為了大煉鋼鐵,為了盡快趕英超美,我想咱家這幾棵樹又值得顧惜什麼呢?因為整村的人都在公社食堂裏吃飯,又是集體勞作,好多人家把用不著的破鋤頭、爛鐵鍁,洗臉的鐵盆、灶上的大鐵鍋,都砸爛了捐出來。如今各個村莊都是小高爐林立,煙囪裏滾滾濃煙,男女老幼齊上陣,白天一片人,黑夜一片火,那樣的場景真是太宏偉壯觀了!
隻是人們的熱情太高漲,光專注於大煉鋼鐵,卻把今年秋收的農活耽誤了。該收的玉米、大豆、花生、地瓜等秋作物,都被人們腳踩、車碾,爛在地裏也無人管。雪白的棉花也沒人摘,被人連根拔起去燒爐煉鐵。俺爺爺看著疼得慌,心嗦嗦地了不得,隻在家裏偷偷的咕囔:造孽呀,造孽呀!天賜之物被無端的糟踐,老天爺會懲罰的。俺奶奶又一個勁地雙手合十,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俺三祥子哥看見,直說他兩個死腦筋,老頑固。我想也是,現今有公家托管著,咱們都在公社食堂裏吃大鍋飯,即使地裏浪費一星半點的糧食又怕啥呢?”
二妮兒在信的最後說:“我們一哄而上地大煉鋼鐵,因為沒經驗,更因為沒技術,所以剛開始吃點虧,把好端端的鋼材煉成了鐵坨坨,一點都不中用。不過現在好多了,從前咱村張鐵匠家的兒子張鐵錘,從北方鋼鐵公司回來探親;因為他是國家正規的煉鋼工人,懂技術、會管理,又被咱村大煉鋼鐵的勁頭感染,就自告奮勇給我們當技術指導,帶領著大夥一起幹。張鐵錘一看就是個經過大廠鍛煉出來的人,有啥不明白的、有啥不到位的地方,經他一指點,好多問題立馬就能解決。
可能爹娘還不知道吧?張鐵錘人很好,實在又能幹。他知道咱家缺少勞動力,也不嫌棄咱家成分不好,也不怕村裏的閑言碎語,多次上門幫著幹這幹那。俺娘、俺大娘都很喜歡張鐵錘,說他要是咱家的人就好了!”
二妮兒的信如此之長,三姐兒聽來聽去,隻覺得末尾一句最緊要!她問男人:“咱家二妮兒今年多大了?小人兒出落得可是跟花似的!”
李彙昌禁不住道:“咱家的種能差了?男孩、女孩個頂個!”說著還翹起大拇指。
三姐兒是個性格爽直,說話不須拐彎抹角的人。微哂著道:“看把你能得,咱家二妮兒如果長得不好看?就你家那大地主成分,還是農村戶口,人家一個堂堂的大國營鋼鐵工人,咋還能去招惹她?我隻是問你二妮兒多大了?你可倒好: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起來。”
李彙昌歪著頭道:“嗯,你這一說不要緊,我還真得好好想想呢。”他掰扯著手指頭算起來:“咱二妮兒是屬兔的,民國二十八年生人,今年十九,虛歲二十了。”
三姐兒聽後,點點頭道:“嗯,女孩子到這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接著又歎口氣:“唉,我就是十九歲霎嫁的給你!當時也不知道仔細挑挑,一心軟這不才上了賊船當,一晃整十年過去,給你生仨孩子,現在後悔都來不及!”說完,竟嗤嗤地笑起來。
夫妻二人閑扯一陣,又說起大煉鋼鐵的事。三姐兒道:“前一陣子你出發不在家,我還跟著公主任到‘關邊窯’去來。”
李彙昌聞聽一愣,原來“關邊窯”在周村的最西北角通濟門內,一前一後兩條東西走向的胡同,南邊的是“關家胡同”,北邊的那條叫“邊家胡同”;兩條胡同口的西頭,緊挨著一片老的窯口群,這一處地方即簡稱“關邊窯”。從前這些舊窯口的主人,出自周村“八大祥”的孟家,所以一直稱“孟家窯”,現在已是片廢棄的窯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