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彙昌點點頭:“當然是真的!我說這話的意思,就是叫你們以後不論幹啥,隻要努力去做,就一定有出息!你們的大哥伯俊,如今不就在青島麼?那也是瑞蚨祥的分號呢。”
張鐵錘懷著崇敬的心情看著聾巴大爺。聾巴老章中等偏上的個子,身材精瘦精瘦的,因為經年累月躬身裁縫,背已微微有些彎曲。聾巴老章的臉很長,但五官周正,笑得時候露出一對牙縫很寬的大長門牙,令人印象深刻。聾巴老章的鼻梁上架副老花鏡,頭發花白稀疏;尤其前額處頭發已經掉盡,顯得腦門突出、閃著亮光。
張鐵錘問道:“爹,章大爺的耳朵是怎麼聾的?”
李彙昌歎惜道:“嗨,這話說來就長了,你聾巴大爺其實小時候並不耳聾。他小時候家裏底子薄又上不起學,他的父母沒辦法,隻得托熟人找關係把他送到周村來學手藝。如學好一門手藝,掙了錢不光補貼家用,自己將來也能混口飯吃、掙個出身,他是幾經輾轉後才學的裁縫。當他學裁縫的時候,大師傅對他要求太嚴格了,師傅對徒弟們非打即罵,還整天安排幹不完的零雜活,幹不完不給飯吃,就得餓著。即使小心、小心再小心,小孩子哪有個不失誤的時候?還是把一塊布料給鉸廢了。大裁縫可不管這些,照你聾巴大爺臉上,就是惡狠狠的一個大耳光,當時就打得他口鼻竄血。先是一個耳朵裏頭嗡嗡地響,出現幻聽失聰,再後來帶離的連另一個耳朵也聽不見。你聾巴大爺的兩隻耳朵,如果隻聽不見還不要緊,後來又帶離的連說話也費勁就麻煩了。先是說話發音不準、吐字不清,隻能嗚哩哇啦地和人交流,小孩子又自卑、不敢和人多說話,慢慢就變成半啞巴、啞巴。別看你聾巴大爺這樣,但他心裏啥都明白,和人交流時看你嘴唇動,基本能知道你說的是啥意思。”
二妮兒道:“爹,俺聾巴大爺真可憐!”
“還有更可憐的呢!”李彙昌道:“後來你聾巴大爺的父母都死了,他就再也回不去章丘,他又一輩子沒成個家,吃住都在掌櫃的家裏,變成真正的覓漢。”
二妮兒嘴唇顫抖起來:“爹,掌櫃的這樣對待聾巴大爺,咱不跟他幹了!還不行嗎?”
李彙昌道:“閨女,你不懂!說走就走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卡頭拜師,被師傅領進門,隻有嚴師才出高徒。師傅不嚴格,你哪裏能學到真本事?你爹我小時候也是這樣,就是被師傅的棍棒教訓出來的。”
二妮兒道:“爹,學徒可太可憐了!”
李彙昌道:“當初你聾巴大爺三年出徒,已學成裁縫手藝,本可以自立門戶的。但因為已經耳聾口啞,與人交流困難,再加上底子薄,就在師傅這裏長期幹下來了。後來他又跟著老板到北京發展,見過大世麵,手藝越發精熟。什麼時興的樣式,都能過眼不忘;看著一個人的身材,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就能鉸出來,絲毫不爽。再後來隨著年齡漸老,開始眼花、手慢、幹活跟不上趟,不能讓老板滿意,才又打發回周村來。”
二妮兒突然疑惑地問道:“哎?爹,咱家的商鋪公私合營了,咋謙祥益、瑞蚨祥就不公私合營呢?”
李彙昌歎口氣道:“閨女,人家的商鋪實力雄厚,名頭太大呀!毛主席都說過:這樣的民族工商業,過一萬年都要保留!所以上頭就不敢動他,被保留下來也不稀奇。”
三姐兒知道二妮兒兩口子要來,所以早早回來。進家門一看,人還都沒回來,於是卷起袖筒到夥房裏,簡單地做幾樣飯菜等著。圍著周村街轉悠個夠,直到天快晌午的時候,李彙昌才領著幾個孩子回到義學胡同的家。陸陸續續大蛋子、三虎子也放學回來,三姐兒讓他哥倆把勝美、和平從胡大嫂屋裏領回來;屋裏一下湧進十來口子人,頓時覺得有些擁擠,但氣氛熱鬧起來。
二妮兒嘴巴乖巧,進門就甜甜地喊聲“娘”。三姐兒笑盈盈地問她:“咋著,道上不好走麼,咋直到這時候才進家門?”
李彙昌忙道:“他們到得挺早,下了汽車我領著他們就近去的火車站,先把二妮兒的一應行李先托運走了。我覺著孩子們咋著來一回,就又領著他們幾個到大街去轉轉,還到謙祥益聾巴老章那裏去落落腳。”李彙昌又指著張鐵錘:“這就是二妮兒的對象張鐵錘。”
三姐兒審慎的目光在張鐵錘身上掃了幾遍,看得張鐵錘有些發毛。二妮兒趕緊用手捅張鐵錘一下,說道:“還愣著幹啥?這是俺娘,快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