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彙昌心裏突地一下，急忙問：“是我哪個師傅死了？”
羊大少爺道：“哎吆，也不怪你知不道！一是莊裏的事太多，纏住你；二是你被打成右派，被區工商聯除名，所以有些事知會不到你。我可跟你說：是你從小學買賣的師傅王百萬死了，他也是受煎熬死的，我還作為區工商聯代表出麵去過。”
李彙昌聞聽，晃得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一迭聲道：“呀，哎呀呀，是真得麼！我的師傅竟然這麼快就死了，我還不知道來。”他隨即又想到：“自己從十三四歲下了私塾，當時來到周村街學做買賣時，家裏花上錢托上人找的第一個師傅，也是最主要的師傅就是王百萬。他一直很器重自己，把自己當兒子一樣來對待，記得當年自己曾跟著師傅到河北任丘縣。在一年一度的鄚州廟會上，如果“東來昇”貨棧的大掌櫃王百萬不到位，就無人敢開行市，是何等的風光榮耀無限。那時河北保定、石門、天津的絲綢貿易，主要就通過“東來昇”及其在當地的分號來進行。自己當年跟著王百萬學徒三年，出徒後又是在他的鼎力幫助下，才創立的滙昌綢緞荘。再後來，自己跟三姐兒的婚禮，還是王百萬主持得哩......”想著想著，李彙昌不由得眼中淌下淚來。
羊大少爺看著李彙昌眼中趟出許多淚，知道他對師傅王百萬的死確實傷心。於是點頭歎息道：“唉！這人甭管你多麼有能耐，盡管你有天大的本事，說完蛋也快！想想我們這些人，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時（所有的房產都充公，所有的資產都做賬入股而公私合營。不管你真心不真心，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都得做出擁護政府、擁護上級政策的樣子來吧。）王百萬隻拿著很少的一點安家費告老還鄉，也不過才三四年的功夫，這麼快就完蛋了，看來這人就經不起混啊！”
李彙昌點點頭，鼻子裏帶著哭音：“真是，我師父才回鄉幾年，我們沒有聯係才幾天的功夫，一個想不到就沒了，我師父真是太可憐了！”說到這兒，羊大少爺和李彙昌都不免兔死狐悲，一陣同病相憐起來。 又過一會，李彙昌忽然想起大妮兒的死，考慮是不是也給羊大少爺說一聲，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噎回去。心想：“算了，說了也沒啥意思，倒不如不說的好。”於是轉個話題，說起周村街的陳年舊事來。直說到五六年公私合營時，兩個人曾作為資方的代表，一起進入周村區工商聯領導層。當時兩個人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對未來是多麼的無限憧憬，對新政府更是充滿無限信任，正準備挽起袖子大幹一場。可誰知才一年多過去，風向就突變，到一九五七年反右時，兩個人都被打成右派，同時戴上右派帽子。李彙昌下來了，羊大少爺稍好點，仍在工商聯掛個虛職，不過也是人微言輕靠邊站了！其實兩人前半生的遭際，頗有相似之處。正如一首詩所證：
少年聽曲歌樓上，
綠蟻紅裙昏曉帳。
離合飽經風雨中，
而今滿目淒涼狀。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