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第七節)(1 / 3)

大蛋子拚盡最後一把力氣說道:“三虎子,兄的話你記住了麼?其實我的小孩你也不用淨管他,隻要能找回來一個就行,樹大自直......”

哥倆說話間,大蛋子的妻子,碗裏端著六個煮好的雞蛋走進病房,三虎子趕緊擦擦眼淚站起來。妻子磕開一個雞蛋,剝去皮遞給大蛋子,他接過雞蛋一口咬下去,沒想到竟嗆了。大蛋子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雞蛋全噴出來不說,還帶出好些粘痰來。並且這次非比往常,竟夾雜著大量的鮮血,令人作嘔的腥臭味立即彌漫病房。

待吐出最後一口血痰,妻子用衛生紙給他擦著嘴角。大蛋子對妻子道:“你先把雞蛋放到床頭櫃上,待會我想吃的時候再吃吧。你看我最近天天發高燒,身上又出虛汗,整個人身上髒煞了、臭煞了。你去打盆溫水來,幫我洗洗吧?”妻子眼裏含著淚花,提著臉盆和暖水瓶出去了。

倒換了兩臉盆溫水,妻子和三虎子給大蛋子洗了頭、洗了手腳,把身上擦洗一遍。大蛋子咕嚕著說:“哎呀,好長時間沒這麼舒服了,身上輕快快地真舒坦!咱那鏡子來?”妻子趕緊把使的鏡子遞過來。

大蛋子拿著鏡子,對著自己的臉左瞧右瞧。疑惑著道:“這還是我麼?臉上一點肉都沒有,咋看著像個骷髏頭呢?”妻子和三虎子聞聽,不啻耳邊響起個驚雷,馬上臉色大變起來。

此時大蛋子的臉色,已變得像沒用過的灰鐵鍋皮一樣,說青不青、說暗不暗,非常晦澀難看。他默默地把鏡子放在胸前,平靜地對身前的親人們說:“我住院這一個階段,讓咱爹、讓你們全家人都跟著受累了。現在我試著好多了,你們放心吧,都別管我了;今晚上你們都回去吧,回去好好歇歇,在家睡個囫圇覺!”大蛋子艱難地說著話,聲息尚未落下,卻見二蛋子灰塵撲撲,十分狼狽地匆匆走進病房來。

二蛋子能從三年困難時期活下來,十分的艱難,殊為不易!他身體矮小單薄,幹不得重體力活,卻時時牢記住爹爹的一句話:“藝不壓身,要學會一門手藝養活自價。”與梁鄒相鄰的桓台縣,卻是著名的建築之鄉,盛產各類建築人才。二蛋子雖幹不了泥瓦匠、小工的累活路,卻從他的姥姥家,也就是王氏的娘家桓台新城,學成一手好木匠活回來。他又找上三祥子出麵說句話,就安排在李莊的生產隊裏做木工,最起碼是個不用下大田、出大力的活。

那些年,二蛋子和家裏其他弟兄們一樣,也因個人原因及受家庭拖累,近三十歲的人了才巴巴結結剛結的婚。他也曾抽空閑忙跑到周村的醫院,去看望大哥哥幾次,早已明白大哥哥病得厲害,恐怕有生命危險,因此一直為這事揪心。可是今天卻有些不尋常,上午在幹活時,二蛋子心髒處竟忽然一陣悸動,攪拉的胸膛裏有說不上來得難受;他於是停下手裏的活,坐下來緩和半晌,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哥哥。這時二蛋子心裏,竟突然產生個非常非常強烈的願望:“今天無論如何得盡快地抽出身來,再到周村去看看大哥哥!”好不容易盼著生產隊木工房收工,二蛋子不回家直接就往村公路上跑,三四裏地緊趕慢跑,楞沒趕上最後一趟末班車。

四月下旬的時候,大田裏的麥苗已長到沒膝高,由近及遠到處青蔥油綠的可愛。又大又圓又紅的落日,從平原處漸漸西沉,而村子裏家家戶戶的炊煙,卻嫋嫋地升起來。和煦的春風從身旁刮過,恰是不冷也不熱的季節,漫天飛舞的宿鳥急急地飛著,而公路上卻連個人影都少見。二蛋子無心欣賞這如此美麗的曠野夕景,他站在公路上喘著粗氣四處撒磨,渴望能碰到個自行車或是小驢車順路捎捎腳也好,最後卻徹底地失望了!

二蛋子卻是個直倔的人,看看實在沒有旁的辦法,他又不甘心再回李莊,於是打定主意,咬咬牙從老家步行到周村來。二蛋子肩上斜挎個褪色的藍布包,一路走一路解褂扣,最後大敞開胸懷,足足用了四五個小時才走完四十來裏路。當二蛋子來到醫院的時候,已是晚上九點多,當他走進病房時,大嫂子和三虎子已經為大蛋子擦洗完。

二蛋子剛好聽到大蛋子說不用再管他,並且攆其他人回去睡個囫圇覺。於是他懇切地對一幹親人說:“這一陣子你們都累壞了,也該回去歇歇!既然我好不容易來一趟周村,今晚上就讓我來值個班,陪陪俺大哥哥吧!”正是掰扯不開的手足情,血濃於水的骨肉情,在牽係著二蛋子的心懷。真像有第六感應在作怪,在催促著二蛋子,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跑一趟周村來看看大哥哥,不然將一輩子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