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懲罰?”
“你以為我喚你來此處是做什麼?一訴衷腸麼?你也太高看了自己!”
“你對我的輕慢無禮,對十三弟的負情背叛,應該受到懲罰!”
“對你這樣薄情寡義的女人,最好的方法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你應該嚐嚐被拋棄的滋味!”
他語速很快,連貫而抑揚頓挫,黑眸裏此刻,已滿是孤寒傲雪的絕對冰冷,我所熟悉的。
一字一針,刺在心上,針針見血。沒有千瘡也有百孔,汩汩地滲出血來,一滴滴緩緩流出,痛一絲一縷,細細的,但每一絲都連著心頭最痛的神經。一重一重疊加起來,成就了排山倒海般的巨痛。
我不信:“為了懲罰,你不惜性命?”
他不屑:“我行事之前深思熟慮過,肯定自己無事才會做。你應該生不如死,讓你輕易死去實在太過便宜你了!”
我沉默片刻,勉強道:“我並沒有想要……”我想要好聚好散,至少不要用如此拙劣傷人的借口。雖然我們其實並沒有聚過。
可惜,我被他冷冷打斷:“你倒是想!你忘記我曾經說過:送上門的禍害,我向來不多看一眼麼?更何況是如你這般瘡痍滿目的殘花敗柳!”
千瘡百孔的心,被碾落成泥塵,血色淋漓,痛到麻木。
我輕忽一笑:“四貝勒,您怕是打錯了如意算盤!誠如您所說,我的確是愛招蜂引蝶的女人。我果真喜歡將您愛新覺羅氏兄弟玩弄於股掌之間。您也不例外,隻不過是我想要征服的其中一個男人而已。你們男人通過征服天下來征服女人,而我,想要征服男人來征服天下!我們隻不過是棋逢對手。我對您,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若說到懲罰,隻怕是您一廂情願罷了!我絲毫不以為意!”
戲,一個人是唱不好的。我奉陪到底。
我笑得更加嫵媚,順帶拋了個媚眼:“這不是一個懲罰,隻是一場遊戲!我很是自得其樂!”貞潔烈婦不好裝,□□□□卻是能輕易手到擒來。
他唇邊漾出一個絢爛若毒日的笑容,眸中卻無半點溫度:
“我亦很是自得其樂!棄之如敝履,此般感覺,果真暢快!”
敝履,破舊的鞋子,可以簡稱、俗稱為破鞋。
如墜入千載冰窖,心中激起萬重寒意。我深吸一口氣,抿嘴一笑,道:“如此,各得其所,最好不過!四貝勒若無其他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我恭敬無比地福身,後退三步,轉身離去。
“你日後安分守己,自求多福罷!若再有輕慢無禮,我絕不會再給你機會活著!”狠厲決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站定,稍稍側臉,茫然地看著他衣角的墨蓮,那樣淒婉哀豔的顏色,就像心中的悲涼,蝕骨的痛,卻隻能隱匿,墨色,是隱忍。積攢了許久的氣力,終於還能笑容可掬出來:“若是還有下一次,請您千萬、務必高抬貴手,推我一把。他若了解,一定願意我墜入懸崖,也不願意我這樣活著!你若推我下去,他必感激涕零!我可以再一次成全您的兄弟之情!”
我疾步如飛,逃離,延禧宮,我有生之年再不會來。兩次。滾,敝履,我不能承受之痛。
我終於能夠明白十三的心境。原來,以愛為名的傷害,善意的謊言,也可以將人逼上絕路。十三甚至不如我,他甚至不知道我是善意的。我究竟做過些什麼?我果真該有此報!
我不相信他說的一切。可是,他不應該如此武斷絕情,甚至不肯給我機會說話,我並沒有奢望妄想,我不應該被殘酷對待。我是人,應該得到最起碼的尊重不是麼?不,不應該希冀尊重,我是人,更是奴才。
是的,棄之如敝履。這一句,他沒有撒謊。他的確因為某種原因,棄我如敝履,用這樣不留餘地,不歸路的方式。
心中隻是蕭然和迷茫,狠狠地痛著,痛到失去感覺。在黑夜中穿行,風撩過耳際的發絲,嗚嗚咽咽地涼意,從頭到腳流完一遍又一遍。我逢路就拐,左,右,右,左……疑無路?又一村?
“采薇!”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頓下腳步回頭望去,“叫你好半天了,樂什麼呢?一路隻見你合不攏嘴!”小德子正好笑地瞅著我。
我這才感覺嘴角發僵,幾欲抽搐。我竟笑了一路而不自覺麼?我扯一扯嘴角:“剛聽了個笑話!天大的,能笑死人。你找我?”
小德子笑歎道:“一個笑話就能讓人笑成這樣?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你今日回宮,嬤嬤知道你在圍場生病的事兒,急著見你,在寧壽宮備了一桌好菜侯著你,找你半天也不見人影兒!”
我答:“方才散了散步,這就一道去吧!”提步欲走,又道:“你先去,我去乾清宮取慚淨堂的鑰匙,許久不打理,肯定花葉落滿地了!”小德子點頭:“快些來!”
我匆匆趕回寢屋,取出首飾匣,裏麵裝著我最珍貴的幾樣東西。額娘的首飾,阿瑪的愛心。白玉珮,康熙爺給我的承諾。南書房與慚淨堂的鑰匙,是皇帝的信任。三張五色粉蠟箋,是我曾經的安慰,現在的笑話,非同一般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