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巴巴地笑著,取出鑰匙,將紙緊揉成團,卻見到赫然的血色印著溫潤的月牙白,白紅相間,煞是好看。攤開掌心,食指與中指指甲蓋詭異地斷著,兩枚指甲深陷在肉裏。我搖頭歎一口氣,使勁兒拔出,隨意擦洗一番,往寧壽宮而去。
紅燒醋排,清蒸鱸魚……都是我的心頭好,我狼吞虎咽吃著,崔嬤嬤與小德子隻是搖頭歎氣。“又沒人和你搶,不著急!”小德子終於開口取笑。
這句話,我一愣……舌頭絆住了牙齒,鹹澀的血腥味立刻泛起,痛得淚光隱現,忙低下頭去。崔嬤嬤趕緊端來茶水給我漱口,一邊笑罵小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平素吃飯就是這般模樣!鬧她做什麼?好容易吃些喜歡的菜,也不讓她安生。”
我大咧咧一笑:“還是嬤嬤疼我,小德子,你等著瞧!”崔嬤嬤歎氣道:“你就是個多災多難的命,日日叫人操心!去一趟塞外,就要受一回傷。”
我涎臉笑道:“這不是好端端坐在您麵前麼?能吃能睡,能說會唱,您不必替我擔心!”崔嬤嬤盯著我,嚴肅道:“今兒叫你來,不光為給你備一桌好菜,還要囑咐你幾句話。現如今,宮中朝堂裏都不平靜,你可千萬別犯混,管那些個不該管的事兒。人說量力而為,你該惦量惦量自個兒的分量,那些事兒你根本沒本事管!可別再讓我們替你擔心!”
崔嬤嬤是指十三被圈禁的事,我心領神會,斂了笑意,認真道:“嬤嬤放心!采薇絕不會做那些損己不利人的事情,不會讓你們替我憂心!”
說東道西,家長裏短,聊著,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氣氛忽然沉默下來,我一抬眼,見崔嬤嬤與小德子神情古怪正盯著我,半晌,崔嬤嬤道:“你別聽那些人嚼舌根,宮中閑得無聊,這些個人就愛說人是非,添油加醋,你聽了也別往心裏去,橫豎咱也不和他們一處過一輩子!”
我愣住,怎麼忽然說起這個?小德子續道:“在咱們心中,你絕對不是水性楊花的輕薄姑娘,是仗義情真的好朋友,你別管別人怎麼說!”
我靜思片刻,想起方才腦中迷糊一片,轉個不停,就是水性楊花這些詞兒,大概是說漏了嘴。遂笑嘻嘻道:“也就是一時心中有些不平,沒事兒,過一陣就好!”宮裏有關我的流言肯定不少,我卻從沒聽過,蘭葉、王公公他們從不在我麵前提。這些人待我,沒得說。
從寧壽宮出來,我與小德子往慚淨堂而去,走到半路,我笑道:“小德子,方才你可是招惹我了,現下,你得補償。你去乾清宮找蘭葉,讓她把我帶回來的蒙古酒給你一壇,你取了來,咱們邊幹活,邊喝一點兒,如何?”小德子嗔怪道:“就知道喝酒!”話雖如此,已朝乾清宮方向而去。
紫藤架下,篩落著滿地的枯黃,斑斑駁駁。一葉落而知秋,現在已是葉落滿地了,不用費勁去感覺,秋寒就已經沁骨。握著花鋤的手不停地顫抖,一個小小的坑費去足足一刻鍾功夫。
竹笛一折為二,五色粉蠟箋,現在應該稱為六色血蠟箋,撕到碎無可碎,麵目全非。埋進坑中,再掩上枯葉與黃土。從何處開始,就應該在何處結束。葬心。從此讓這一切不見天日。
這個皇宮裏會有純真的愛情,隻是我天真的以為。
愛情在這裏,殺人都不會眨眼的這裏,不僅僅是奢華的一件事,且是令人絕望的一件事。愛,也絕望,不愛,也絕望。愛,前途茫茫無望,不愛,生命黯淡無光。
隻有心如鐵,才能快樂。
丘處機牛鼻子老道如是說:要離生滅。把舊習般般,從頭磨徹。愛欲千重,身心百煉,煉出寸心如鐵。
舊習般般,從頭磨徹。是要點,毀了習慣,才能毀了性格。
這大清皇宮中其實隻有一種男人,太監。一種是肉體上的被閹,另一種是精神上的被閹。他們都不是我的良人。我一定會記住,我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采薇,你是不是有心事?”小德子遞酒給我,關切問道。
“沒有,就是想酒喝,因著病,好些日子沒喝了!”我咕嘟咕嘟牛飲著,清咧中帶著醇香的辣,這是草原的味道,奔放!
小德子的臉在眼前漸漸恍惚起來,我晃一晃手,發現自己的左手居然有十根手指。我大駭,前世今生都不曾醉過,號稱“酒精”的我,今天居然才喝了半斤就歇菜了?
神誌漸漸不甚清明,最後一個念頭:今天幹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兒,且放縱一回,明天我就會清醒,從此不再糊塗。
最後一句話:“小德子,照顧我。”他一定會安全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