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刻感激他,還能替我著想。康熙爺沉聲道:“你若記不起來,朕提醒你,那日之後,你帳中多了一樣東西,是從你袖中掉出來的,一枚戒指。朕知道你平素不喜佩戴首飾,你好生想想這枚戒指的來曆!若記起來了,再來向朕稟明!朕給你時間!你隻要將你知道的告訴朕,你仍然可以一如從前般生活。朕亦仍然相信你!”
他拂袖而去,我心驚不已,康熙爺比我預想中知道的更多。他要我的實話,是要我做人證麼?我是唯一的知情當事人,有力的目擊者。
他也要利用我,鏟除八阿哥黨?
等我意識到這一點,我更加不能說出實情。我不能親手將他們推入深淵,我更不能卷入這場戰爭!
一旦我說出實情,必然與八阿哥反目成仇,成為皇上不信任之人固然可怕,成為皇子的敵人亦很恐怖。
那枚戒指是在提醒我,莫要再負一次麼?不僅僅如此,他是要我喝下陌生人送來的酒。他真的有足夠的智謀,方方麵麵都考慮得極為周全。
試問,誰肯喝下不明之液體?試問,他如何肯讓一個麵熟之人出麵,好讓我日後指證?
多麼好笑,我明白他們,他們卻不明白我。他們更不明白,他們的皇阿瑪手眼通天,神通廣大!他們有許多不知道的事情,於是,把我逼到絕路。
我現在縱然想反咬一口,也是不能了,死無對證。我根本記不得那個人的相貌。
皇帝走後,不再見我,他在等我的決定。幾日裏,我反複不停的思量揣測,始終以為隻能如此,沉默是金。隻盼康熙爺念在舊日情份,饒我小命一條。
我發現自己竟然隻有無奈,而沒有怨恨。樹欲靜而風不止,你能怎麼辦?我去怨誰?
夜靜謐而深沉,我學會失眠。好些天沒睡過安穩覺了,精神不濟,卻半分困意也無。
帳外傳來不明物體倒地的撲通聲,一個蒙麵黑衣人闖進帳中,二話不說,拉上我就向外跑。侍衛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小倔停在不遠處,盈盈水光流動的眼睛,月色下動人溫柔。
我反手扣住老莫的手腕,將他拖入帳中,“老莫,你瘋了?”
老莫扯下麵紗,歎氣:“你能認出來?”
我看著他通紅的雙眼,疲憊不堪的笑容,想哭卻終於微笑:“天天相見,若認不出來,我豈不是與瞎子無異?”
他低頭不語,我問他:“什麼罪名?”
老莫說:“酒後鬧事,誤傷太子!我不信,采薇,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冤枉!托雅說你回去時還是好好的,怎麼可能突然喝醉?皇上囚了你十幾天,卻沒有動刑,我心知其中有異。明日皇上便要啟程回京,你會被怎麼處置,我不敢想像,我要救你出去!”
除了感動與溫暖,我再無其它感覺。這世上,終有不負我,始終待我好的人。我咧嘴一笑:“老莫,你放心!皇上隻不過氣我幾日,不會嚴刑處罰。你如此冒險行事,有沒有想過托雅?想過那兩個天真可愛的女兒?你若有事,她們如何自處?”
老莫搖頭,語氣堅定:“采薇,怎麼說我父親也是蒙古王爺,不會怎麼樣,你還是隨我走吧!”
我也搖頭,不輸他的堅定:“老莫,此事牽扯上太子,皇上心中最不能碰觸妄動的東西!別說是王爺,他親生兒子也不能幸免,你以為你能毫發無損?你和托雅也是我心中重要的人,我不要讓你們為我犯險!老莫,活著如果不能安心,不如死得安樂!你了解我的是不是?更何況,皇上沒有待我絕情,我還有希望。再者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裏去呢?”
老莫長歎一口氣,轉身走向帳外,忽然扭頭側望,“采薇,我後悔當初沒有娶你,後悔自己執著於“隻得一心人”的誓言!我應該早早娶了你,不該讓你被他們這樣無休無止地糟踐!”
我笑眯眯道:“留下買路錢!我知道你帶著銀票給我跑路的!”老莫將銀票輕輕放在幾上,大步離去。他的背影總是寬厚溫暖。
老莫,我也後悔,然而這後悔隻是轉瞬即逝。因為,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能夠湊合的。
我拍醒帳前兩名昏迷過去的侍衛,恩威並施:“你們瀆職了,知道不知道?若張揚出去,小命可就難保了!”他二人嚇得麵色青白,我將銀票交給他們:“此事不可聲張,隻做沒有發生過,我還在此處,沒有逃跑。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明白沒?”他們也隻有無奈接受。我甚為得意,終於,我也能夠左右人的生死。
馬車浩浩蕩蕩駛出圍場,事隔二年六個月零十天,我踏上返京之路。
不是衣錦還鄉,是身為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