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闓運的官運(2 / 2)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王闓運靠了肅順,靠山沒靠多久,靠山倒了;王闓運去靠曾國藩,想靠牢,卻沒靠上,青春隻一晌,哪裏禁得起如此折騰?萬事成蹉跎,王闓運習得帝王術,用不上;他的縱橫術,大多數時間都是縱橫談,夠不著縱橫捭闔。

然而人老了,官運終於來了。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袁世凱都當總統了。老袁當總統那會,王闓運帶著他的生活秘書兼編外夫人周媽到得老袁那裏,他指著老袁對周媽說:這家夥,我曉得他是有出息的,現在不都做總統了嗎?“此今之大總統也,吾早年嚐為汝言,此公子神健,必貴,今果驗矣!”據說,這話說得袁世凱很不好意思,“世凱局促無以應”。袁世凱是王闓運侄子輩,袁世凱呼他為壬老,王闓運很不高興,他對人也對袁世凱說,“不稱太世祖而曰老,非禮也。”你應該喊我老爺爺!

袁世凱這龜孫子當總統,把這位老爺爺請來,給了他一個官做,官位是國史館館長。這實在是王闓運生逢其時,才當得這官。這話怎麼說呢?袁世凱要用人才來做個擺設噠。王闓運學問做大了,國人都喊國寶了,這國寶級大師不用上,那豈不是袁世凱輕慢知識分子?老袁將他喊來裝潢門麵。

可是,這國史館館長跟那帝王術與縱橫術有甚相幹?王闓運一生抱負是要做宰相級人物的,這館長自然做得嘴裏淡出鳥來。

據說,這館長他沒做多久,他就告老還鄉了。

王闓運的官運,有運而無官,這時節卻當了個官,是什麼官?事業單位的官!同時,這袁世凱手下的官,說起來很不好聽,相當於是“偽政府”的“偽官”。如果說王闓運在肅順那裏尋找官運,是跟錯了領導,在曾國藩那裏尋找官運,是拍錯了馬屁,那麼,王闓運在袁世凱這裏尋找官運,那是什麼呢?是上錯了花轎!錯!錯!錯!東求西求,求官求位,到頭來,官位就這樣多與王闓運錯身而過了。

王闓運也知道自己上錯了花轎的。那次他坐公車從新華門走過,那是袁世凱的白宮,王闓運叫人停一下車,看了一會,問部下,這是什麼門?部下答:新華門。王闓運說:錯,是新莽門!這是新時代的王莽家門哪。據說他給袁世凱曾經撰寫一副對聯,聯曰:“民猶是也,國猶是也,何分南北?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

王闓運給袁世凱撰了一聯,嘲諷了一回,他死後呢?他的周媽,也就是前頭所說的他的生活秘書兼編外夫人也給他撰了一聯:“忽然歸,忽然出,忽然向清,忽然向袁,恨你一世無成,空有文章驚四海;是君妻,是君妾,是君執役,是君良友,歎我孤棺未蓋,憑誰紙筆定千秋?”這個周媽是個村姑,土老帽,人也長得很醜,“貌奇陋”,本來是王闓運的保姆,亦妻亦妾亦秘書那會,雖比王闓運年少二十多,但到底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才子佳人,像王闓運這樣的國家級才子,何愁年輕貌美的二八佳麗?王闓運身邊實在不乏美女,“有金嫗、湛嫗、狐嫗、房嫗”,而獨有這個周媽,王闓運哪裏都帶她去,“不可須臾離也”,一般人不可解,其實,從她這副寫王闓運的對聯來看,答案出來了。周媽雖醜,卻如朝雲知東坡,除了周媽,誰是王闓運的知心與良友呢?

“空有文章驚四海”,王闓運雖然著意於政治,到底是書生,想弄政治而不願做政客,可乎?弄政治,王氏所欲也;做書生,王氏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一般人是舍書生而就政客的,王氏卻不,他自始至終不丟棄其書生氣,到哪都是名士作派,這政治怎麼弄得成?一世無成,心願落空了,“忽然歸,忽然出,忽然向清,忽然向袁”,此話看似批判老公王闓運首鼠兩端,其實呢,描述了這個既想弄政治又不願做政客的書生之進退困局。周媽這副挽聯,下聯自歎,上聯歎他,摹盡了名士奔趨官場的倉皇之態,也道盡了書生尋覓封侯的滄桑之味。 (摘自《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