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袁崇武今夜留宿的緣故,為了避嫌,帳口的士兵都早已撤了,姚芸兒走出帳外,就見四下裏靜悄悄的,她趁著夜色,向著前營走去。
未走多遠,便遇上了巡夜的士兵,姚芸兒心頭一慌,隻縮在帳篷的陰影裏,不敢動彈,等巡夜的士兵走後,方才邁開步子,向著營口奔去。
巡夜的士兵眾多,就聽一聲:“站住!”姚芸兒雙腿一軟,卻也不敢回頭,仍舊拚命地往前跑。
身後的士兵迅速追了上來,聽到這邊的動靜,駐紮在前營的官兵也是聞風而來,姚芸兒慌了,驀然,卻是有人一個用力,將她一把拉進了營帳,不待她驚呼出聲,嘴巴便被人死死捂住。
是謝長風。
“啟稟將軍,屬下方才見將軍營帳周圍有人鬼鬼祟祟,不知是否驚擾了將軍?”士兵的話音響起,謝長風聞言,道:“本將並未見到鬼鬼祟祟之人,全都給本將退下。”
“是,屬下告退。”
未幾,就聽一陣腳步聲遠去,待帳外安靜了下來,謝長風鬆開了自己的手,打量了姚芸兒一眼,道:“夫人這是?”
姚芸兒知曉袁崇武身邊的人都不喜歡自己,之前在紅梅村時,謝長風待她雖說恭敬有加,卻也極冷淡,此時見到他,更讓她心頭微亂,說不出話來。
“夫人是要走?”謝長風見她不說話,又開口言道。
姚芸兒點了點頭,知道憑著自己是走不出這戒備森嚴的軍營的,終鼓起勇氣,迎上謝長風的眸子,道了句:“還望將軍成全。”
謝長風眉心一凜,暗自沉吟片刻,便道:“夫人請隨我來。”
冷月高懸,晨曦已近。
袁崇武雖身受重傷,可畢竟是行伍出身,天色剛亮,他便醒了過來,下意識地緊了緊胳膊,要將懷中的女子攬得更緊,可不料懷中早已空空如也。
他倏然睜開眼睛,見自己身上的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可姚芸兒卻不見了蹤影。
“芸兒!”他心下一空,立時掀開被子,剛下床,便扯到了腹中的傷口,疼得他眉心一皺,卻什麼也顧不得,向著帳外衝了出去。
夜深了,嶺南軍大帳裏的燭火徹夜不息,距姚芸兒走失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夏誌生與孟餘俱熬得兩眼通紅,聽著屬下的回報。燁陽城周邊就差沒被嶺南軍翻了個底朝天,軍營周圍更是被掘地三尺,卻依舊不見姚芸兒的身影。
袁崇武不顧身上的重傷,親自領兵前去尋找,他那個樣子,已近瘋魔,一幹人幹眼瞧著,竟連勸都不敢勸上一句。
“這軍營戒備森嚴,夫人一介女流之輩,又哪裏能跑得出去?”夏誌生眉頭緊鎖,對著孟餘道。
孟餘想起袁崇武如今的樣子,便不寒而栗,咬牙道:“無論夫人去了哪,咱們也都要把她給找回來,你瞧元帥為了她急成了什麼樣子,若尋不回她,元帥還怎麼打仗?”
夏誌生越發焦灼,沉吟片刻,方才道:“依我瞧,夫人這事說來蹊蹺,怕是軍中有人相助,若非如此,她孤身一人決計跑不出去。”
孟餘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就聽帳外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道高大魁偉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幾欲瘋魔的袁崇武。
他腹部的傷口早已崩裂,鮮血已湧了出來,將那衣襟染得血紅,夏誌生剛一瞧見,便眉心一跳,剛欲上前勸個幾句,卻被男人一手攥住了衣領,腳步幾乎懸空,被男人拎在了麵前。
“說,是不是你?”袁崇武雙目血紅,周身都透出一抹森寒之氣,那字字喑啞,帶著濃濃的戾氣。
“元帥……不幹老夫的事,老夫……也不知道夫人去了哪……”夏誌生的領口被男人緊緊攥著,讓他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吞吞吐吐地將一句話說出,那張老臉已憋得青紫。
“元帥,有話好好說!”孟餘瞧著袁崇武的樣子,隻覺得心頭駭然,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了袁崇武的胳膊。
袁崇武鬆了手,夏誌生一連退後了好幾步,不住地咳嗽,隔了好一會兒,臉色才慢慢恢複過來。
見袁崇武看向了自己,孟餘心頭一寒,趕忙道:“元帥,此事與屬下無關,就算給屬下十個膽子,屬下也不敢將夫人給藏起來啊!”
“是,你不敢……”袁崇武隔了許久,方才默默念叨了一句,他轉過身子,覺得自己頭疼欲裂,那眸心亦是亂的,隻覺得自己的心被人撕扯著,疼得他幾乎要站立不穩,身子微微一晃,一手扶住了桌子,就那樣倚在了那裏。
孟餘與夏誌生兩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都十分擔心,見他的傷口仍流著血,夏誌生走出帳子,剛要命人將自己的藥箱拿來,卻見謝長風站在帳外,剛看見他,那神情便是一變。
夏誌生瞧著,心頭卻微微一凜,走到謝長風身旁,壓低了嗓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謝長風心緒複雜,卻不答反問道:“元帥如何了?”
“元帥都快急瘋了,找不到夫人,怕是整個嶺南軍都別想順當。”夏誌生眉頭緊鎖,想起袁崇武如今的樣子,倒也焦心得很。
謝長風微微思索,道:“屬下倒是覺得,夫人離開了軍營,對元帥,對嶺南軍,都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夏誌生聽了這話,卻歎道:“原本老夫也如將軍這般想,可如今見元帥為了她焦急成這樣,才知這位夫人是元帥心尖上的人物,萬不可有個三長兩短。”
謝長風沉默下去,夏誌生雙目似電,又對他看了一眼,道:“將軍若是知道什麼,還是趕緊告訴元帥,不然,元帥這般下去,嶺南軍非出大事不可。”
謝長風半晌無言,隔了良久,方才一咬牙,向著主帳走了進去。
夜色黑得噬人,袁崇武一馬當先,腹部的傷口本已被夏誌生重新包紮過,可哪裏經得住如此的奔波勞碌,策馬狂奔不久,那傷口又崩裂開來,鮮紅的血又從麻布裏冒了出來。
男人臉色慘白,大手緊緊捂住腹部,傷口處疼得剮心,他卻恍然不覺,隻因身上還有一處,更是撕心裂肺地疼著,一下下地劃拉著他的心扉,那疼痛竟似刀割一般,令他不得不將手從腹部拿起,死死抵住自己的心口。
曾經的回憶,如杏下盟約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外麵兵荒馬亂,兩軍交戰之際。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兒?她或許會回清河村,可她連路都識不得,又要如何回去?
袁崇武眉頭緊鎖,望著這四周黑漆漆的深夜,更是焦灼萬分,五內俱焚。
黎明時分,天剛破曉。
姚芸兒擠在難民中,當日謝長風將她送出軍營後,她並未走出多遠,便碰上了這一支逃荒的難民,她從未出過門,壓根兒不敢一個人上路,隻得抱緊了包袱,隨著這些難民一道走著,卻也不知究竟要去哪兒。
她辨別不出方向,也說不出清河村大致的方位,這些難民也是因嶺南軍與淩家軍交戰而無家可歸的老百姓,年紀輕輕的壯年男子大多去參了軍,剩下的無非是些年老體弱者,姚芸兒打聽了許久,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清河村在哪兒,大多數人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
她沒法子,隻得跟著難民走,見她生得美貌,難民中有位好心的婆婆,擔心她會招來禍事,遂用泥巴將她那張白皙如玉的小臉全給遮住,放眼望去,姚芸兒混跡在髒兮兮的難民中,倒是一點兒也不顯眼,甚至連嶺南軍的人也全給瞞了過去。
她身子孱弱,腳力極慢,趕了一日的路後,便覺得頭暈眼花,累到了極點。
驀然,卻見前麵的難民喧嘩起來,紛紛跪在地上,舉著手中的碗,祈求著軍爺給些糧食。
姚芸兒縮在人群裏,遠遠望去,就見那黑壓壓的士兵中,當先一人身著銀盔銀甲,胯下一匹寶馬通體烏黑,極是神駿,千軍萬馬跟在其身後,帥旗迎風飄揚,正是一個大大的“淩”字。
瞧著那個“淩”字,姚芸兒心底一顫,頓時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那塊玉,而姚老漢臨終前的話亦闖進了腦海。
她的親生爹爹,便是淩家軍的人!
她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撫上了自己的領口,隔著衣衫將脖子上的那塊玉攥在手心,隻覺得手心裏滿是冷汗,不知要如何是好。
她看著淩家軍中有將士走了出來,將糧食一一分給了難民,她也分到了幾個饃饃。
姚芸兒望著身旁的士兵,嘴唇微微顫動著,剛想出聲,可心頭卻又驀然想起了袁崇武。
她知道嶺南軍與淩家軍在燁陽廝殺,嶺南軍的將士死在淩家軍手下的不計其數,軍中的人一旦提起淩家軍,也都是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將淩家軍的人撕成碎片。
若是她的爹爹真是淩家軍的人,那她日後,又有何顏麵去見袁崇武?他和她,怕是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姚芸兒想到這裏,握著玉佩的手便鬆了下去,待那銀甲將軍騎著寶馬從她身旁經過時,她慌忙轉過了身子,隱身於難民之中,任由淩家軍的人越走越遠。
官道。
“將軍,如今嶺南軍實力大不如前,咱們若是失去了這次圍剿的機會,等日後嶺南軍壯大起來,再想一舉殲滅,可就難了。”參將王智成策馬上前,對著那銀甲將領言道。
那銀甲將領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甚是年輕,眉宇間雖風塵仆仆,依舊清俊而英氣。
聞得屬下的話,薛湛道:“義父既然命咱們班師回京,想必定是京師出了極大的變故,至於嶺南軍,也隻有等日後騰出手來,再去收拾了。”
王智成思索片刻,道:“前不久便聽說聖上龍體違和,如今元帥急召咱們回京,倒不知是不是為了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