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溫氏珍珍(1 / 3)

玉芙宮,後殿。

袁崇武得知女兒受傷的消息,便從元儀殿匆匆趕了過來,剛到後殿,就聽溪兒撕心裂肺地哭著,孩子顯然哭了許久,嗓子早已啞了,一聲聲地絞著父親的心。

姚芸兒守在床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一群太醫圍在女兒身旁,孩子的哭聲一聲比一聲大,顯是疼得厲害,小小的身子不停地掙紮著,被太醫緊緊地箍住,血水混著淚水不住地從眼角裏往下掉,就連那枕頭都被打濕了。

姚芸兒的眼淚亦沒停過,她伸出手將自己的淚珠拭去,一聲不吭地守在那裏,隻有孩子哭得太厲害時,她方才會顫抖著聲音,哄上幾句不成聲的話語。

直到她落進一道溫厚有力的懷抱裏時,姚芸兒整個人才癱軟了下來,對著身後的男子剛喚了一聲:“相公……”淚水更是肆無忌憚地落了下來。

袁崇武臉色沉到了極點,攬緊了她的肩頭,宮人們見到他,皆跪了下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戰戰兢兢的,太醫聽到動靜,亦轉過身子,太醫院的院判張大人則向著袁崇武拱了拱手,顫聲道:“老臣見過皇上。”

“公主怎麼樣?”袁崇武向著床上瞥了一眼,就見溪兒躺在那裏,一張白皙粉嫩的小臉上滿是血汙,簡直讓人心痛到了極點。

張大人肩頭哆嗦著,見男人相問,不敢不答,隻“撲通”一聲,跪在了帝妃二人麵前:“回皇上的話,公主的眼睛受了重傷,老臣已領著同僚竭力相救,可一來公主傷得太重,二來公主年幼,一直哭鬧不止,臣等束手無策,若要醫治,必須要公主停止哭鬧才行。”

“那就想法子,要她別哭!”袁崇武眸心焦灼,低聲喝道。聞言,張太醫的額上已起了一層冷汗,為難道:“皇上容稟,公主年幼,臣等不敢以麻沸藥喂之,如今之計,隻能等公主睡著後,不再流淚方可醫治。”

袁崇武聽了這話,心頭便是火起,厲聲道了句:“一群庸醫!”言畢,他大步走至床前,將床榻上的女兒抱在懷裏,姚芸兒亦圍了過去,溪兒哭了許久,已疲憊不堪,嗓子啞得不成樣子,就連哭聲都微弱了起來,細細的如同小貓,唯有眼淚一直流個不停,方才為她敷上去的藥膏,被眼淚衝得到處都是。

“溪兒乖,別哭……”姚芸兒見女兒痛苦掙紮的樣子,一顆心疼得幾欲麻木,若不是她大意,孩子又怎能受這般大的罪!

袁崇武抱緊了女兒,讓她小小的身子無法亂動,對著一旁的太醫沉聲道:“拿銀針來。”

張太醫最先回過神,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臣等為公主紮針?”

袁崇武不忍去看孩子的小臉,一雙黑眸滿是煞氣,道:“不錯,用銀針紮公主百會穴,等她睡著後,立即醫治!”

張太醫頗為躊躇,道:“皇上,公主太小,若是紮針時有個好歹……”

不等他說完,男人的麵色頓時變得冷冽如刀,一字字道:“若有好歹,朕要你們太醫院所有人,去為朕的女兒陪葬!”

在場的太醫俱是一震,袁崇武濃眉深鎖,對著張太醫道:“還不快去!”

院判一個哆嗦,立時回過神來,喚藥童取來藥箱,將銀針取出,聚精會神地為孩子紮起了針。

袁崇武一直抱著溪兒,在看著細長的銀針刺進孩子孱弱的身子時,心口處便猛然一窒,就連胳膊都抑製不住地輕顫。

玉芙宮外,安氏卸去了所有的珠釵首飾,一襲布裙,長發披散,領著袁宇直挺挺地跪在青石板上,暗自強撐。

“娘娘,你先與二皇子起來吧,皇上和姚妃娘娘還在裏頭守著小公主,奴才傳不上話啊!”內侍弓著腰,一臉為難地伴在安氏母子身旁,不住地勸說。

安氏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那內侍見安氏母子堅持,遂也不再多說,暗地裏歎了口氣,退至了一旁。

安氏麵無表情,卻看見袁宇筆直的脊背已微微發顫,這孩子打小便身子孱弱,他們母子在這裏已跪了兩個時辰,就連自己的膝蓋,都刺痛不已,也難怪這孩子會堅持不住。

“孩子,咱們要挺住。”安氏的聲音淡淡響起,傳進袁宇耳裏,隻讓少年搖搖欲墜的身子倏然一震,快要佝僂下去的身軀複又挺得筆直。

“待會兒見到你父皇,無論他怎樣懲罰你,你都要撐住,不能失了體麵,記住了嗎?”

“母親,孩兒明白。”袁宇黑瞳一動不動地望著玉芙宮的大門,渴望著從裏麵能走出一個人來,告知自己妹妹的消息。

安氏瞧著兒子殷切擔憂的黑眸,心裏便是一酸,隻歎這個孩子自小便心地善良,連隻螞蟻都不舍得踩死,當娘的心頭清楚,這事定和宇兒無關,說到底也隻是造化弄人,袁崇武最疼愛的孩子,偏偏在袁宇的手裏給傷著了。

安氏帶著兒子來玉芙宮時,在路上便已經稍稍打聽了些,知道袁雲溪磕到了眼睛,幾乎整個太醫署的人全被召了過來,縱使安氏經過多年的風霜,早已磨礪得心機深沉,可眼下的情形,還是讓她心頭發虛,擔心袁雲溪若真有個好歹,袁崇武又會如何對待宇兒?

即使他相信宇兒不是故意的,可事實擺在眼前,那孩子的眼睛若真瞎了,隻怕宇兒在袁崇武心裏,再也不會有丁點位置……

安氏想到這裏,心亂如麻,轉眸看向兒子,就見袁宇單薄纖瘦的身子不住地輕顫,她瞧著便心疼,將兒子攬在了懷裏,要他倚在自己身上。

“娘,妹妹的眼睛……”袁宇鼻尖酸楚,這一語剛說完,眼眶又濕了起來。

安氏溫聲安撫,用隻有娘兒倆才能聽到的聲音開口道:“宇兒別怕,宮裏麵的太醫多,藥材也多,你妹妹一定會沒事的。”

袁宇心下十分愧疚,隻咬著唇,低下了腦袋。

見兒子這般模樣,安氏亦是難受,微微垂眸道:“宇兒,待會兒你父皇出來,你要好好地認錯,無論父皇怎樣懲罰你,你都不能求饒。”

袁宇清澈的瞳仁中顯露出些許的不解,安氏看在眼裏,痛在心頭:“你父皇驍勇善戰,最不喜人膽小懦弱,你是他的兒子,要勇於承擔責任,切記不可哭哭啼啼地要父皇饒了你,懂嗎?”

袁宇心思一轉,頓時明白了母親的苦心,他點了點頭,對著安氏道:“娘親放心,是我沒照顧好妹妹,無論父皇如何懲罰孩兒,孩兒都心甘情願。”

安氏聽了這句話,心下寬慰不少,撫了撫兒子的小臉,鬆開了袁宇的身子,母子倆繼續跪了下去。

聽到殿門大開的聲音,安氏心頭一跳,與袁宇一道抬起了眼睛,就見走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開國之君,袁崇武。

大雨淅瀝瀝地下著。

已經回到了玉茗宮中的安氏,正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垂首不語。

方才在玉芙宮,待袁崇武出來後,她以為男人會勃然大怒,將一腔怒火全發泄到宇兒身上,豈料男人的麵色沉寂到了極點,他什麼都沒說,隻讓人將自己母子送了回來。

袁宇跪了半日,膝蓋早已酸麻,回宮後便被母親服侍著睡下,又要太醫來瞧了,服了安神湯方才漸漸睡去。

安氏卻睡不著,燭火映襯著她的身影,落落寂寥。

聽到一陣腳步聲,安氏抬起頭,就見袁傑垂著眼眸,走到自己麵前,很小聲地喚了一句:“母親。”

“坐吧。”安氏為兒子拉開椅子,要長子坐在麵前。

“父皇可說,要如何處置宇兒?”袁傑雙眸暗沉,對著母親開口道。

安氏不答反問:“你希望你父皇處置宇兒嗎?”

袁傑心頭一怔,脫口道:“孩兒自然不希望父皇處置宇兒,先不說宇兒本就是無心之過,就算宇兒是有意為之又能如何?母親,您不要忘了,您才是父皇明媒正娶的發妻!您是他的原配啊!”

安氏心口一慟,別開頭,沉默不語。

袁傑則繼續說了下去:“父皇於貧賤之時娶您為妻,您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究竟哪一點對不起他?您現在落到妃位,本就是他對不住您,若說身份,姚氏本就是妾,她生的孩子又怎能與嫡子相比?父皇此番若不懲治宇兒也就罷了,他若是懲治宇兒,也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夠了!”安氏低喝。

袁傑住了嘴,年少的臉上,仍是不忿與輕狂。

安氏閉了閉眼眸,眼見著自己一次次的苦口婆心,卻會被兒子當作耳旁風,安氏心裏不是不痛,可她是母親,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越走越偏,心裏的仇恨越來越重。

是以,她握住了袁傑的手,瞳仁中滿是慈愛,對著孩子開口道:“傑兒,母親與你說過多次,你不能恨你父親。”

“為何不能恨他?他一心念著的隻有姚氏母女,可曾將咱們母子放在心上?”袁傑恨恨然。

安氏麵色平靜,對著兒子道:“你還不記不記得,當年嶺南軍大戰時,你石叔叔將自己即將臨盆的妻子親手射死的事?”

袁傑一凜,眼眸中有暗流湧過,他沒有吭聲,點了點頭。

安氏繼續道:“當年我們母子被淩家軍擄走,你父皇若真對咱們無情無義,他又何以要親自率兵去敵營相救?他的部下都可以親手射殺妻兒,他又有何不可?當年你已六歲了,你是親眼看著你父親為了救我們,被淩肅以利箭穿胸。娘問你,你父皇有沒有想過把我們母子殺死?”

袁傑心下大震,那臉色亦漸漸變了,他說不出話來,隔了良久,方才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

安氏頷首,接著說了下去:“母親當年為了保住你和宇兒,不惜將嶺南軍的行軍路線透露給淩肅,以至於你父親四萬同胞慘死渝州,母親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件事你父親其實早已知曉。”

袁傑眼眸大睜,不敢置信般地啞聲道:“什麼?”

安氏沒有看兒子的眼睛,自顧自地說道:“你父皇向來最看重同胞之情,當初母親甚至怕他得知此事後,會將你和宇兒殺了,以慰嶺南軍亡魂,所以母親才帶著你和宇兒躲進了深山,淒苦度日,若不是王將軍找到了咱們母子,隻怕母親,要帶著你們在山裏過一輩子。”

袁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安氏,唯有額前卻汗水涔涔,顯是心神震動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