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法華驚魂(1 / 3)

深夜的皇宮寂寥無聲,袁崇武一步步地走著,一大群的宮人內侍跟在他的身後,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問上一句。

直到看見“玉芙宮”三個大字,男人的步子方才停了下來。

袁崇武高大的身形一動不動,就那樣在玉芙宮前站了許久,在豫西時,每逢戰事稍停的空隙,他心底牽掛的也隻有一個姚芸兒,他那樣想見她,可此時與她近在咫尺,男人的心頭不免覺得可笑,他竟變得躊躇起來,想見她,又怕見她。

內殿中,姚芸兒已睡熟了,溪兒一直都隨著她睡,以前若是袁崇武留宿,孩子便會被乳娘抱去偏殿,這些日子袁崇武一直在外打仗,姚芸兒每晚便都與孩子一個被窩,此時就著燭光,就見娘兒倆都是雪白粉嫩的一張小臉,彎彎的眉毛,烏黑的長睫,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溪兒越是長大,越是隨了母親,如今雖然年歲尚小,可瞧那樣子分明是個小美人坯子,袁崇武瞧在眼裏,疼在心上。姚芸兒攬著孩子,睡得十分淺,待男子從她懷中將女兒抱走時,她全身一驚,霎時清醒了過來。見到袁崇武,姚芸兒美眸浮起一抹錯愕,隻當自己又是在做夢。自他走後,就連她自己,都記不清究竟做了多少次男人平安回來的夢。

袁崇武將女兒抱在懷裏,在孩子白皙粉嫩的睡顏上輕輕落下一吻,小女兒的身上散發著甜甜的乳香,肌膚亦是柔柔軟軟的,讓父親的心溫軟得不成樣子,怎麼疼,也疼不夠。

姚芸兒的眼睫顫抖著,目光在袁崇武的身上迅速地掠過,見他身形矯健如昔,並無受傷的痕跡,那懸掛已久、日日擔憂的心才算是落了下去,她垂著眼眸,隻覺得心口堵得慌,滿是心疼。

她不知這場戰爭還要打多久,也不知自己的心還要為他懸掛多久,縱使父母的亡故與他脫不開幹係,可她卻還是控製不住地為了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寢,即便睡著了,夢裏的人卻也還是他,全都是他。

袁崇武將女兒輕手輕腳地放在一旁的搖籃上,將錦被為孩子掖好,向著姚芸兒走去。

“你……”姚芸兒本想問他一句,是何時回來的,豈料不等她將話說完,自己的身子便已被男人攔腰抱在懷中,他不由分說地攫取了她的唇瓣,不管不顧地吻了下去,輾轉反側,絲毫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更容不得她拒絕。他的力氣那樣大,刻骨的思念洶湧而出,讓他再也顧不得別的,隻想將她箍在懷裏,再也不鬆開手去。

“芸兒!”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終鬆開了她,姚芸兒輕微地喘息著,臉頰處白裏透紅,秋水般的眸子望著眼前的男子,漸漸凝結成了一片霧氣。

袁崇武捧起她的臉,低啞著聲音,吐出了一句話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姚芸兒一怔,自她嫁與男人為妻後,他待自己雖是極好,可素日裏總是做得多,說得少,諸如此類的綿綿情話,他委實不曾與自己說過,當下,即使姚芸兒心頭糾結萬分,可臉蛋還是禁不住地紅了,隻低著眼睛,要從男人的懷裏抽出身子。

袁崇武自是不會給她這個機會,他一手攬她的腰肢,令她動彈不得,另一手則是挑起她的下顎,要她看向了自己的眼睛,沉緩道:“明日,我便會下旨,將溫珍珍許配給傑兒。”

姚芸兒聞言,心頭便是一顫,她似是沒聽清楚男人說了什麼,抬起眼睛,滿是驚愕地看著他。

袁崇武俯身在她的唇瓣吮了一口,低聲道:“往後按著輩分,她便要喚你一聲母妃,這樣行不行?”

姚芸兒心口一酸,在男人離開的那些日子,溫珍珍幾次三番地進宮,明為請安,內裏卻明擺著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那般的美貌,又是當朝宰相之女,無論是家世還是容貌都是頂尖的,姚芸兒日日見著她,心裏都跟刀剮似的疼,她知道袁崇武定會將溫珍珍納進後宮,就像當初納慕七一般,這樣的絕色,這樣的家世,她知道他沒理由拒絕。

她也一直告訴自己,袁崇武是皇帝,後宮的女人隻會越來越多,可無論怎樣自欺欺人,她的心都還是撕扯般地疼,連呼吸都痛。

如今,袁崇武竟告訴她,要將溫珍珍許配給皇長子,姚芸兒聽完這一句,也不知是怎麼了,隻覺得心頭的委屈不可抑止,大串大串的淚珠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袁崇武見她落淚,自是心疼不已,他伸出手為她拭去淚珠,聲音中含了幾許無奈,幾許疼惜,輕聲道:“我若是將她納進後宮,你哭也就罷了,如今倒是哭什麼?”

姚芸兒忍住淚水,聲音又輕又小:“她那樣貌美,父親又是宰相,你何不將她納進後宮,就像……你當初納慕七一樣。”

袁崇武聽了這話,便有些哭笑不得,他攬緊了她的腰肢,將自己的下顎抵上她的額頭,低語了一句:“芸兒,當初與慕家聯姻,的確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我嶺南軍已與慕家軍開戰,至於慕七小姐,我自是會遣人將她送回慕家,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女子,這些事,的確不該要她來承擔。”

姚芸兒心頭一顫,對著他道:“你要將七小姐送走?”

袁崇武點了點頭,粗糲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輕柔地摩挲:“我雖與她父親為敵,她卻委實無辜。對外,我會宣稱皇貴妃染疾身亡,實則要她重返慕家,也算是還她一條生路。”

姚芸兒垂著臉頰,輕語了一句:“溫小姐那般美貌,你難道,就一點兒也不動心嗎?”

男人聽了這話,遂淡淡一笑,他將她攬入懷中,低聲道:“咱們一路走來,我對你如何,你不該不懂。就算有一百個傾國傾城的溫珍珍、溫珠珠,又怎能與你相比。”

姚芸兒心口一疼,今晚的袁崇武說了許多不曾說過的話,這些話那樣動聽,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她的心裏去,敲得她手足麻木,不知所措。

她甚至不知自己還能不能信他,還要不要信他。

想起母親,姚芸兒眸心一片黯然,伸出胳膊,將他推開了去。

“怎麼了?”袁崇武問道。

姚芸兒眸心是抖的,就連聲音亦是抖的,她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隻輕語了一句:“你去歇息吧。”

“你要趕我走?”男人微微皺眉。

姚芸兒說不出話來。袁崇武重新將她箍在了懷裏,沙啞道:“你還在氣我?”

見她不出聲,袁崇武眉心不由得擰得更緊,粗啞道:“姚芸兒,你究竟要我怎麼做?”

姚芸兒眼瞳中水光盈然,微弱地說了句:“你殺了我娘親。”

男人眸心一陣劇縮,聲音沉著有力:“明日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將這些全說給你聽,眼下,還有一件事,比所有事都更重要。”

姚芸兒的手腕被他攥在手心,剪水雙瞳中卻浮起一絲迷茫,脫口而出道:“是什麼?”

袁崇武看著她懵懂的樣子,眉心已微微舒展,他的黑眸似海,不輕不重地言了一句:“給我生個兒子。”

翌日清晨,袁崇武睜開眼睛時,但覺宮殿裏空無一人,姚芸兒母女盡數不見了蹤影,他心下一凜,趕忙掀開了被子,剛下床,便有內侍與宮人聽到了動靜,捧著盥洗之物走了進來。

“娘娘和公主在哪兒?”男人道。

“回皇上的話,娘娘與公主正在大殿,等著皇上洗漱後,一並用膳。”當先的宮人畢恭畢敬。聞言,男人的臉色稍霽,換過衣衫,梳洗過便大步向著前殿走去。

姚芸兒果真已帶著孩子等在那裏,在看見男人的刹那,姚芸兒站起身子,對著袁崇武躬身行了一禮,不待她俯下身子,便已被男人一把拉了起來,袁崇武眉心微皺,低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早膳已經擺好了,皇上先用膳吧。”姚芸兒輕聲細語。

袁崇武看了她好一會兒,她那一聲“皇上”,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來人。”男人的語氣不急不緩,不高不低,聽不出任何情緒。

“皇上有何吩咐?”宮人戰戰兢兢地上前,恭聲道。

“擺駕景陵。”

景陵乃是前朝陵寢,大周朝的曆代君王俱葬在此處,距景陵不遠處還有一座定陵,埋葬著曆朝以來對大周的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權臣。陪葬定陵,對朝臣來說一直都是無上的榮耀。

姚芸兒壓根兒不明白袁崇武為何要帶著自己來到此處,直到鸞車停下,袁崇武親自將她從鸞車上抱下,她方才見自己已置身於一處綠意靜深、山清水秀的墓園之中。

“這是哪兒?”姚芸兒不解地看著男人。

袁崇武一語不發,拉起她的手,向著前麵走去。隨行的侍從與宮人,皆一個個如釘子般地站在那裏,未得奉召,不敢上前。

直到走至一處宏偉氣派的陵墓前,男人方才停下步子,對著她道:“你的親生父母,便葬在此處。”

姚芸兒聽了這話,小臉頓時變得雪白,她怔怔地望著墓碑上的刻字,依稀識得“大周”、“南淩王”、“淩肅之墓”幾個大字,從前的回憶洶湧而來,淩肅待自己的好亦點點滴滴縈繞心頭,讓她膝下一軟,情不自禁地跪在了淩肅的墳前,呢喃了一句:“爹爹……”

在養母一家被親生父母下令斬殺後,她曾說過自己再也不想當他們的女兒,可是,真當父母全都離自己而去後,姚芸兒方才驚覺自己竟會時常想起他們的好,尤其當自己生下溪兒後,原先的那股恨意,居然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消退……

“出來吧。”袁崇武的聲音淡然,一語言畢,就見從墓園旁走出一位容貌娟秀、粗衣麻褲的婦人。

姚芸兒驟然見到此人,隻覺得眼熟,細瞧下去,不由得怔在了那裏,這婦人不是旁人,竟是原先一直服侍在徐靖身旁的永娘!

“小小姐!”瞧見姚芸兒,永娘亦是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一點點地挪到了姚芸兒身旁,還沒說話,倒先拭起了眼淚。

“徐姑姑,你,你還活著?”姚芸兒先是驚,再是喜,怎麼也不曾想到永娘還尚在人間。

永娘含淚點了點頭,舉目望去,就見袁崇武已走得遠了,她攥住了姚芸兒的手,溫聲道:“小小姐有所不知,當初嶺慕大軍打下京師,皇上自盡殉國,奴婢與太後在披香殿裏亦準備了結自己,是嶺南軍的人救了咱們,他們不分日夜地守著我們,不許我們尋死,直到後來,袁崇武進了京……”

姚芸兒心頭一顫,啞聲道:“殺我娘的人,是不是他?”

永娘搖了搖頭,眸子卻轉向了那一座墳墓,對著姚芸兒道:“小小姐,這是你爹娘的合葬墓,太後臨去前,曾留下心願,希望死後能與侯爺合葬,大梁的皇帝成全了她,將她安葬於此,並答應了奴婢,要奴婢在這裏守墓。”

姚芸兒盯著永娘的眼睛,顫聲道:“徐姑姑,你告訴我,我娘是怎麼死的?”

永娘的眸子裏是一片深沉的慈愛,她為姚芸兒將散落的碎發捋好,輕聲道:“小小姐,你娘是自盡的,大梁的皇帝本要將咱們主仆送至西峽寺,也能頤養天年,是你娘,她求了大梁的皇帝,希望能見你一麵,方可無牽無掛地上路。”

“她為什麼要這樣?”姚芸兒聲音沙啞。

“你娘苦了一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與你父親在一起,侯爺去世後,她已生無眷戀,再後來,大周滅亡,親兒自盡,即使大梁的皇上有心饒她一命,她也不願苟活。”

永娘的話說完,姚芸兒已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她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望著眼前的那一座氣勢恢宏的陵墓,不知過去了多久,她終是顫抖著雙唇,喚了一聲:“爹……娘……”

永娘跟在一旁抹淚,歎了句:“恕奴婢多嘴一句,你爹與你娘得以合葬於此,亦是大梁皇帝因你之故,若不是為了你,怕是你爹的墳墓都早已被人掘開,連屍骨都要被人給挖了出來。小小姐,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吧,往後,好好兒地和大梁皇帝過日子,啊?”